他走上幾乎被荒草掩埋的臺階,隔著沉沉的湘簾道:“啟稟殿下。”
里面一個聲音道:“進來。”
關六郎褰簾走進堂中,里面沒有燃炭盆,厚重的簾帷將隔絕在外,冷得像個冰窖。
桓煊坐在榻上,面前是一局殘棋,他手中拈著一顆黑子,從棋枰上抬起眼:“何事?”
關六郎忽然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將收到的消息告訴他。
但他終究是個盡忠職守的侍衛,不能瞞不報,遂定了定神道:“啟稟殿下,派出去找鹿娘子的人發現了一些可疑的事。”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清響,桓煊手中的墨玉棋子落到金磚地上。
關六郎道:“我們的人查到一年多前,差不多就是鹿娘子遇害后不久,有一隊行商從一路行至幽州落腳,過所上有個鹿姓子,也是秦州人士,年歲與樣貌與鹿娘子仿佛……當然多半是巧合,只是現在幽州的那幾個侍衛不曾見過鹿娘子,屬下想親往幽州確認一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桓煊仿佛沒聽見他的話,整個人像是寒冰雕鑿而一不。
半晌,他的目微微一,一縷生機緩緩出來,就像二月春風拂過,河冰初融。
關六郎看見他眼中的希,就像被火灼了一下,竟然不忍心再看,他低著頭道:“殿下,秦州鹿姓子不知凡幾,年貌相當的也不在數,屬下只是以防萬一……”
桓煊道:“孤自去幽州找。”
他的角微微揚起,眼中滿是希冀:“我就知道還活著。”
他說著便站起:“人備馬。”
關六目閃了閃,言又止道:“殿下,幽州那個鹿氏多半不是鹿娘子,且三年前就已經婚了……”
桓煊臉微微一變:“婚?”
關六郎著頭皮道:“幽州那位鹿氏的夫婿姓白,是汝南人士,家中小有資財,在幽州城里買了家鋪子,由那位鹿氏持,自己則以讀書應舉為業……”
桓煊打斷他道:“這些都可以作假。備馬。”
關六郎知道他心意已決,是一定要親眼去看過才能死心,只得道:“遵命。”
待他退至門口,桓煊住他:“等等,將你們娘子的黑馬牽來。”
關六郎目復雜地看了眼主人,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候,桓煊將殘棋一顆顆收進棋笥里,他很快便將整件事想明白了。
昭應山中那場大火,不止兩尸燒得面目全非,那些賊匪的尸首也都燒了焦炭,這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朱二郎是長安的賊匪頭子,他難道想不到趙清暉事后定會殺他們滅口?所以他一定從一開始便留了后招。
這場大火多半就是他自己放的,他這些年為非作歹積攢了不贓財,就差一個契機遠走高飛、改頭換面。于是他殺了同黨,燒毀尸,讓所有人以為他自己也死在大火中,實則帶著隨隨扮作行商遠走幽州。
至于為什麼還用原本的姓氏,一來是假籍容易出破綻,二來是以為他不會把一個外室放在心上,一直追查下去,三來幽州是河朔藩鎮,朝廷的勢力在那里大大削弱,所以他有恃無恐。
鹿隨隨是被迫的,被哄騙的,還是自愿跟著走的?
桓煊不愿深想,事已至此,他也不追究,無論如何,是他沒護住,才落賊寇手中,他又怎麼有臉怨?
就算自愿跟人走,他也要把搶回來。
可即便這麼想,他的一顆心還是像泡了酸醋再扔進油里煎,說不出的煎熬。
關六郎傳令下去,侍從們不到半個時辰已將行裝打點好,派去宮中送信的侍也已出門了。
關六郎親自將小黑臉從馬廄里牽出來。
自從鹿隨隨走后,黑馬的脾氣越發差了,不就朝人蹶蹄子。
它一見桓煊,蹄子蹶得尤其高,仿佛是疑心他搶走了它主人。
桓煊拽了拽韁繩,嫌棄地乜著它:“看看你,都枯了,那麼丑,難怪你主人不要你。”
小黑臉仿佛聽得出這男人在嘲諷自己,昂起頭憤憤地嘶了一聲。
桓煊捋了把馬頭:“你識趣點,孤帶你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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