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時間就一天。

從天破曉，到夜幕合攏。

偏偏今年的貢生偏多，足有四百位。

負責殿試的員不敢耽擱，很快將學子們引到大殿外的空地上，那里有提前擺好的桌椅，以及筆墨紙硯，供學子們使用。

因為是隨機選取，倒也沒什麼需要防備的，許默選在齊淮側落座。

“今日策問，如何看待大渝王朝與韃虜的數十年紛爭。”

主考話音剛落，貢生們就紛紛瞪大眼睛。

往前隸屬十數年，科舉都沒有出現過跟戰爭相關的選題了，倒不是文武有忌諱，而是這種問題角度直白，不是主戰就是主和，很難中庸。

這就意味著，你的卷子可能優秀到讓天家側目，也可能讓天家憤而棄之。

除卻部分有竹的，大部分學子都皺起眉頭，不知如何是好。

就連齊淮和安浚都四扭頭，想要看看同窗們怎麼想，怎麼寫。

“肅靜，不許扭頭，不許看，一旦發現作弊，取消殿試資格。”主考嚴肅呵斥。

學子們也只能紛紛低下頭，筆疾書。

許默以筆尖墨，沒有著急筆，在腦海中認真思考。

戰爭輒傷亡數萬，國庫糧草告急，從本上說，天家應該是不希打仗，不希勞民傷財的。

戰爭又是韃虜掀起，大渝王朝更多的時候是被防守，是無可奈何。

從這個角度看，天家應是希和平，甚至和談的。

大渝王朝國庫空虛，修生養息個十來年，或許有徹底強盛。

許默頷首，正準備落筆，腦中忽然響起三弟方恒的自述。

“我去邊疆之前，只想著天下太平，想著各退一步，可真正參與殺戮，不知誰的鮮噴在臉上，心就被仇恨充斥。”

“天下太平，這四個字說得容易，可大渝跟韃虜積累了幾十年的仇恨，彼此殺戮了那麼多的尸骨，真的能太平嗎？即使他們太平了，那些死去的親人，無辜的生命，真的能太平嗎？”

所有的看客，紙上談兵的文人，都可以輕飄飄提出和談。

但只有武將知道，和是和不了的，恨是消不掉的。

死去的人，也永遠活不了。

于大渝的邊疆百姓是，于韃虜的親人亦是。

那麼天家會希繼續打仗嗎？

奉養士卒的軍餉來自國庫，而國庫的收來自稅收，有錢的商人咬咬牙還能拿出來一部分，已經貧苦的平民就得從牙里省下來。

在許默的記憶里，十里鋪村的百姓很窮，可他們都有地，都種地，閑暇時間還會打零工，為什麼那麼窮，窮到吃不飽飯？

因為賦稅役。

百姓種一畝地收十袋糧食，需要基礎農稅，雜稅，個人賦稅，零零總總剩下來，也就六七袋。

按理說是夠吃的，但人活著不吃飯，還有生病，還有孝敬，還有繁衍。

當手里的銀錢不夠多，生了病就吃不起飯，繁了衍就只能挨。

許默捫心自問，假如他站在天家那個位置，真的忍心自己的子民們挨凍，只為充盈國庫嗎？

他不忍心，他相信天家也不忍心。

所以止戰是目標，但怎麼止戰值得斟酌。

這一刻，許默不是那個為了獲得名次而筆疾書的學子，他是一個站在半空，真正俯瞰大地，發自肺腑熱這個王朝的人。

他希每個人吃飽喝足，希百姓平安喜樂，希邊疆再無戰爭，希將士長命百歲。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默筆尖停頓，落下最后濃墨重彩的撇那，放回原位。

其他學子有皺眉思考的，有環顧四周的，也有怔忪遲疑的。

齊淮就早早落筆，扭頭看到他，還調皮地眨了眨眼。

許默失笑，再看向安浚，似乎在糾結些什麼，書寫速度看緩慢。

最后收回視線時，他與白飄飄的方遠撞了個正著。

兩人誰都沒有躲避，就這麼落落大方地對視，一個溫潤有禮，一個挑眉輕笑。

看得出來，方遠很是有竹。

方家的子弟，武將轉文，這道題本就有天然優勢。

但許默對自己的回答更自信。

太和殿里的主考起，看了看日頭，于盞茶時間后敲下銅鑼，“停筆，收卷。”

也是巧合，安浚剛剛寫完最后一個字，張到用吹干墨跡。

主考親自上前，收走四百多張試卷，并宣布進行第二項：讀卷。

這個是隨機取，由太和殿的八位考同時評估，不僅考驗個人能力，還考驗心理能力。

如果被選中第一位，多還是有點力的。

四百名學子屏氣凝神，等待這位幸運兒的出現。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主考起，執著份牌道，“劉子秋。”

除卻當事人打了個激靈，其他人全都松了口氣。

人群里走出個瘦弱的影，戰戰兢兢上前，還沒張口，就打了個嗝。

主考搖了搖頭，在紙張上打了個不太高的評價。

“我，我劉子秋，我的觀點是應該止戰，百姓日頭本就艱難，日益征戰只會苦上加難……”他大概是沉浸其中，語氣逐漸平穩，人也多了幾分從容。

到第二位考評估，打了個不上不下的分數。

接著是第三位，第四位……

他講完的剎那，第八位考落下評估，與試卷疊放排。

看來齊淮說的沒錯，殿試文采要遠次于個人談吐，從容才是真關鍵。

許默閉上眼，一次次深呼吸，一次次回想自己的理念，以及闡述方式。

不知道過了多久，睜開眼，他看見方遠自信地從太和殿走出，幾位考都是微微頷首，目欣賞。

“真是恭喜方兄了，不知能夠位列第幾。”

“方兄優異奪目，又是十四歲的年紀，照我說，堪得前三甲。”

已經有方家的攀附開始吹捧。

方遠遠遠地看了眼許默，謙虛道，“不算什麼，還是期待諸位大放異彩。”

也是巧合，隨著主考影出現，清晰耳的“許默”二字響起。

終于，到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