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蹭飯
攸桐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底下錦褥厚, 紅綃帳垂落, 遮斷外頭的綫,床榻昏暗得很。不知睡了多久, 腦袋裡仍覺得混沌, 那種夢裡都揮之不去的疼痛殘存,鼻端的嗆人煙塵卻消失了, 換蘊藉的玉華香——這是在居常熏的,悉之極。
攸桐心神微,掀開眼皮, 看到帳頂綉著的海棠花枝, 榻邊的博山香爐上淡煙裊裊。
隔著帳, 外面坐著的人影綽綽,是個拔的男人側影,而不是尋常看慣的秋葵、玉簪。他像是頗爲疲憊,坐在方椅裡, 單手支在檀木收腰圓桌,腦袋微偏, 在闔目養神。姿卻如山岳拔聳峙, 隨時能醒而拔劍似的。
攸桐看著他側臉,冷峻而朗。
從年底京城別離, 轉瞬已是十月,期間唯有音信相通, 始終沒能會面。
久別重逢, 卻是在火場裡, 那會兒攸桐被濃煙熏得頭疼眼痛,目最深的印象,是他逆火而來,神焦灼狠厲,滿面灰塵。原以爲今日要喪命在魏天澤那惡賊手裡,卻沒想到,遠在京城的傅煜竟會從天而降般,趕到邊。
攸桐靜靜看他,片刻後掀開錦被,看到手腕腳腕都纏了厚厚的紗布,裳也都換了。
帳錦被悉索的靜傳出,傅煜倏然睜眼,一個健步便竄到裡面。
連日疾馳趕來,又上東林寺裡的那場大火,他已有兩個日夜沒闔眼了,眼窩微微凹陷,周遭蒙了層淡淡的青,臉也頗憔悴。床榻陷下去,他坐在旁,聲音有點沙啞,「怎樣,還難嗎?」
「好多了。」攸桐睡得懵懵的,「你沒事吧?昭兒呢?還有秋葵和玉簪。」
「都沒事,秋葵玉簪在廂房,昭兒已送回府裡,瀾音也沒出意外。父親說,這回的事要多謝你。」傅煜看臉不似先前蒼白,稍稍放心,旋即捧起裹得粽子般的腳腕,「這傷怎麼回事?」
「還不是魏天澤。捆著我雙手,費了好大的勁才掙開。」
攸桐說得委屈,順手將披散的青攏住,搭在肩頭。
傅煜眸微沉,心有餘悸地攬懷,安般挲脊背,心疼道:「我找到你的時候,渾都了,他到底……」
「那倒跟魏天澤無關。我原本想泡袖,火場裡能隔開些煙塵,誰知道那倆人兇神惡煞,不許我,沒辦法,只能掙出去跳到水池裡。」攸桐心疼地了腳丫,旋即仰頭,朝他微微一笑,「還好,雖然崴傷了腳,卻也有些用。我瞧那倆人最後都快被熏死了。」
眉眼彎彎,竟有那麼點死裡逃生後的輕鬆調侃。
傅煜簡直拿沒辦法,隻抱著,低聲道:「這回是我連累了你。」
「卻也是你救我出來。」攸桐埋頭在他懷裡,是悉的寬厚懷抱、男人氣息。睡醒後,先前的驚慌恐懼然遠去,抱住他的腰,在他前蹭了蹭,才悶聲道:「我好。跟魏天澤那狗賊折騰了半天,力氣都用了。」
「那就起來吃飯,夏嫂做了好些你吃的。」
「咕」的一聲,攸桐的肚子率先給了回應。趕抱住小腹,有點尷尬地笑了笑,繼而攤開手,「可我沒法下地,也沒洗臉漱口。」
傅煜覷著,眉間帶了無奈的笑,「我來伺候,嗎?」
「有勞將軍。」攸桐莞爾。
……
自打攸桐搬出來,傅煜還是頭回進的閨房,好在裡頭陳設保留了先前的習慣,聞訊從涮坊趕回來的春草又早早備好了乾淨的櫛巾,幷不麻煩。傅煜親自端過來擱在高幾上,攸桐洗臉畢,他就著殘水洗了手,便開了屋門。
春草不敢打攪,正滿臉擔憂地侯在屋外。
見傅煜推門時神頗爲和悅,猜得自家姑娘沒事,不等傅煜多說,便命人擺飯。
——後晌攸桐被昏迷著抱回時,著實嚇壞裡院裡衆人,好在郎中說無甚大礙,春草和許婆婆放了心,便按攸桐素日的喜好,夏嫂準備了頗盛的飯菜。
最先端來的兩碗熱氣騰騰的鮮餛飩,拿鮮拌的餡兒,皮薄餡香,溜溜的,煮了澆上鶏湯,灑上細碎綠的蔥末香菜,淋幾滴香油,人而不油膩,舀一隻送到裡,能連舌頭一道吞下去。隨同餛飩的是噴香的蔥油餅,剛出鍋沒片刻,切了小塊。
而後是一小屜糯米丸子,一小屜糯米排骨,丸子和排骨絆了醬料,澤人,糯米晶瑩,蒸得而可口。
因攸桐昨晚說要吃魚,便做了份酸湯魚,夏嫂將骨刺剔得乾乾淨淨,酸湯開胃,魚,僕婦端進門時,那香味兒飄進來,得人饞蟲大。此外還有瓦罐熬出來的筍老鴨湯,外面脆裡頭香的蘿蔔餅,去骨後涼拌的鶏爪、先前糟好的鴨掌、煮了拆碎涼拌的紅油鶏、爽脆清香的筍和胡瓜,林林總總十多樣。
每樣盛得不多,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足夠兩人用。
攸桐聞著味兒垂涎滴,神也頓時振作。
只是手腕不好活,沒法太遠去搛菜,傅煜便幫著布菜舀湯。
飯後天晚,攸桐瞧傅煜一副連日沒歇息的樣子,便趕他回府,早點去歇著。
次日前晌,傅瀾音姐弟倆便來看,賀清瀾也隨同趕來——昨日被人打敗擄掠,下了迷。藥,賀清瀾也著實驚出了冷汗,醒來後得知事原委,對冒險傳遞消息的攸桐甚是激,也沒跟姜家兄妹打招呼,徑直來道謝。
至於傅家跟姜家結姻與否的事,倒是沒怎麼掛懷。
傅瀾音昨日是瞧見東林寺的大火後,才察覺有異,在隨從護衛下趕過去時,傅煜已抱著攸桐離開,只剩傅德清善後,瞧見喪火海的僧人被搬出來,心有餘悸。只是傅煜不許去打攪,才忍耐到此刻。
見傅昭滿口激,靈機一,道:「既是激,紅口白牙的話有什麼用?」
傅昭正剝栗子吃,聞言挑眉,「那你說該怎樣?」
「在府裡設個小宴吧,請過去,好歹是救了命,哪能兩句話就能糊弄過去。」
這提議出乎意料,傅昭幷沒多想,當即爽快應了。
傅煜卻在看到妹妹那笑瞇瞇的眼神時陡然明白過來。
——傅家西院衆人與攸桐得都不錯,唯一有過齟齬的就是壽安堂裡的祖母。昨日臨風閣裡,他雖擺明瞭態度,老夫人上了年紀子固執,未必能坦然接。瀾音這宴席,不是擺給攸桐,實則是給老夫人看的。
前次婚時,頂著污名而來,了許多委屈。
這回既要風風地娶回來,自然須平障礙,沒半點顧忌才好。
傅煜見攸桐仿佛嫌麻煩,遂輕輕按住手腕。
「瀾音這提議很好,回頭請大嫂安排,等你腳傷好了便過去。」
他端然坐著,語氣沉緩而篤定。
不待攸桐說話,傅瀾音便搶著道:「就這麼定了!」
……
昨日勢急,齊州城外的暗綫數調往軍牢,剩下的人圍剿魏天澤,爲營救傅昭,半數圍攏到了東林寺外,留在周遭的不多。原本的羅網,也因此出破綻缺口。魏天澤趁著傅煜救攸桐的時機堂皇離去,憑著這麼些年在傅家練就的本事,半炷香的功夫便逃得無影無蹤。
傅德清雖派了人去追,卻仍沒半點消息遞回來。
魏天澤本就天分極高,應變機敏,那本事連杜鶴都稍有不及,對傅煜麾下眼綫的行事更是了如指掌,知道如何追蹤旁人,更清楚如何逃避追殺、藏蹤跡。錯過了最初的圍剿時間,逃出第一層網後,便似鷹回長空、魚大海,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失了昨日的時機,哪怕傅煜親自手,都須費極大的功夫,旁人想捉回他,談何容易?
而傅煜顯然沒有千里迢迢追殺他的空閒。
許朝宗既已出招,據今晨遞來的的報,魏建已然以趙延之不尊朝廷、囂張跋扈爲由頭,奉了皇帝的聖旨揮兵往北,直涇州。
趙延之縱有山川地勢之利,對著垂涎滴的魏建,想要拒守也不容易。
傅家不能坐壁上觀,父子倆商議後,已定了由傅煜挑選兵將,待將周遭要各的防守布置完畢,便啓程親自往涇州走一趟,暗中襄助趙延之,力求拖垮魏建。
傅煜從京城回來,沒多歇半口氣,又忙了陀螺。
不過每日傍晚,他都會空來看攸桐。
甚至,在繁忙的間隙裡,這件事了他每日最期待盼的行程。每到後晌,日將傾時,他縱能迅速將手頭的事理畢,而後迫不及待地出門,拎著攸桐吃的點心,孤登臨梨花街的小院。
而每到傍晚,這小院裡,也總被飯菜的香氣充斥。
夏嫂的手藝雖不及杜雙溪細有心思,按著攸桐的吩咐做飯卻是綽綽有餘,傅煜借著攸桐負傷的名頭,命人將種種食材送到府門,經夏嫂一番搗鼓,便能化爲味佳肴,端到飯桌上。
自然,傅煜探過攸桐,總是要用完飯才走的。
若不是知道這男人最近瑣事纏,就只用飯和歇息前後有空暇,攸桐都快覺得他是故意打著探病的名頭來蹭飯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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