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日就是臘八，一年里最冷的幾天，不過今日天氣倒是不錯，風不大，太也好。

太上皇堅持出宮，底下人也攔不住。

高鵬本要提前戒嚴的，太上皇不讓，他今日出宮就是要看看，京中的百姓過的如何，他到底有沒有做錯。

太上皇一便服，高鵬在旁邊跟著，保持了小半步的距離。

青石板的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各式的鋪子，看似還是過去的模樣。

可鱗次櫛比的飛檐，高高飄揚的商鋪旗幟，粼粼而來的車馬，川流不息的行人卻又著鮮活和不同。

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貨郎，駕著牛車送貨的小二，趕著驢拉年貨的老翁，坐轎的，騎馬的，推獨車的……

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不知從何傳來朗朗讀書之聲，與這街上的喧嚷此起彼伏，卻又毫不突兀，同樣的充滿朝氣。

太上皇順著聲音而去，發現竟是一家書院，太上皇在門外駐足，不多時，書院的門打開，一群兒從里面呼擁而出，在門口笑著，跳著。

“慢點，慢點跑！”后面一個老先生跟出來，看打扮，應是書院夫子。

夫子看到太上皇，拱了拱手:“稚子無狀，驚擾了先生。”

“無妨，無妨，先生教書育人，功德無量啊！”太上皇抬手笑道。

夫子著胡子笑著搖頭，朝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皇上仁德，這些孩子才能有書讀，小老兒也能得以糊口。”

“先生過謙了。”

“老先生不知，朝廷每月都會給書院發放補，更是免了這些孩子一半的束脩，以前哪有這麼多孩子讀得起書，當年我這書院都快開不下去了，幸好皇上英明啊，大齊之幸，百姓之幸啊。”

“原來如此！”太上皇朝書院看了一眼，雖然不大，卻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氣。

“太平盛世，人繁阜。垂髫之，讀書習武，年夫妻，攜手雙，斑白之老，兒孫繞膝。時節相次，各有觀賞。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寶馬爭馳，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按管調弦，聞聲而來，踏歌而舞。八荒爭湊，萬國咸通，泱泱大齊，朗朗乾坤，生而逢時，幸甚幸甚，幸甚幸甚啊！”

夫子說起圣上的功績，一臉崇拜，眼神堅毅，一副盡管垂垂老矣也要貢獻此生的模樣。

“先生著實高義！”

“可憐華發早生啊。”

……

太上皇告別了書院的老先生，一直眉頭低鎖，似有所思，不知不覺在一家店鋪面前駐足，那小二熱道:“老人家，來個燒餅吧，剛出爐的，熱乎著呢？”

太上皇這才回過神來，面對小二的笑臉倒不好意思拒絕:“那……來三個吧。”

那小二高興的道了聲好嘞，利索的從火爐里取出三個燒餅，用紙包好了，遞給他:“燒餅要趁熱吃，您嘗嘗，好吃您再來。”

太上皇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吃東西燒餅，外焦脆里松，香味撲鼻。

別說太上皇了，就是常貴和高鵬也沒吃過這種東西，看太上皇吃得香，再加上的確好吃，很快便吃完了。

街上小攤上吃的東西不，可常貴卻不敢讓太上皇再吃。

“醉仙樓，像是聽過這家店。”太上皇覺得有些，偏頭看向常貴。

常貴呵呵笑了兩聲，可不敢說，當年幾位皇子就是因為醉仙樓的烤鴨打起來了。

“醉仙樓是京城第一酒樓。”

“原來如此。”太上皇點點頭:“那就進去嘗嘗。”

走了這一路，的確是累了。

店客源充盈，座無虛席，太上皇不像暴份，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了個小桌椅，略顯仄。

“您幾位吃些什麼，咱這店里今日的招牌菜是清蒸鱸魚，清炒蝦仁，涼拌三，蓮藕排骨湯，這幾樣呢是本店的招牌菜，味道好，出菜快。”小二一團和氣，讓人看著便覺心好。

店三三兩兩，幾碟菜，一壺酒，吃的是世間俗，談的是理想抱負。

“等開了春，我也打算帶著貨去躺西境，我一個朋友前年帶著幾個伙計幾車貨去的西境，回來時你們猜怎麼著？”說話那人擒故縱道。

“應該是賺了不吧？”大家附和道。

“何止是不，回來了一個商隊！”那人神激，話語中艷羨之意毫不掩飾:“還帶回了個烏圖的貴族小姐，那一個風。”

“真的？”

“我親眼見過，還能騙你們不，等開了春我就去，我們中原的綢，還有筆墨紙硯，出了玉門關，那價格是翻了倍的往上漲，還可以換他們的貨，紅寶石，皮貨，還有馬匹，總之就是有什麼就換什麼，走一路就是一路的生意。”

“那會不會有危險，我聽說之前也有人做這個生意，那可是十去九不歸啊，還是命重要，兄弟你可得想清楚。”其中一人道。

“你說那個都是什麼年代的事了，如今可不一樣了，圣上英明，他的師弟，就是我們當朝附馬爺，花了五年時間，將西境貿易打開了，沿路都有我們大齊朝廷的票號和都護府，方便著呢。”

“那是真好，這樣，算我一份如何？”另一個人躍躍試道。

“算你一份也不是不可以，其實不瞞兄弟說，我也是通過我們朋友和搭的伙，他說這個……拼團，但了這個團就得守規矩，不能壞行，你要是想做這生意，兄弟我可以替你引薦，就是新京貿易行的上老板……”

“小兄弟，西境的民風彪悍，茹飲，我勸你啊還是莫要冒險的好……”太上皇聽了許久，忍不住出口。

“老人家，你是年紀大了，不曉得況，哪里的百姓都想著安穩過日子的，如今開通了貿易，他們不缺吃穿，牛羊能換糧食，甚至若是拿到都護府的通行令還能遷移到關，當地州府會給予安置，三年免賦稅，哪里還茹飲，人家現在也是之乎者也……”那人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說話逗趣，引得周圍人是哈哈大笑。

太上皇心有，若有思，這一路，凡所見，所聽，所聞，皆是皇上賢明，朝廷有道，男兒騎馬走四方，兒換裝上朝堂，一派欣欣向榮之氣，所謂太平盛世應是如此。

太上皇走到陸家門口，抬頭看著上面的匾額，曾經他和陸候也是誼深厚，無話不談，陸候為他戎馬征戰，平定四方，他穩坐朝堂，等他凱旋。

什麼時候他們竟從把酒言歡到無話可說，漸行漸遠至此。

“回宮吧！”太上皇終是沒有進去。

終究是他對不起陸候，可為帝王，他只能如此。

常貴低低的哎了一聲，什麼都不敢多說。

圣元六年臘月初七，太上皇一病不起，一日重似一日，太和殿太醫不斷，半個皇宮都彌漫著藥味。

圣元七年正月初一太上皇似是來了神，竟能出席宮中家宴，席間和族人共飲一杯。

正月初二夜，太上皇再次昏迷不醒，熬了三日后，正月初五晚，太上皇，薨。

常貴將一個盒子給皇上。趙恒打開，竟是消失了近五十年的虎符。

“皇上，太上皇說，也許是他錯了，但他做的最對的事就是立你為太子，退位讓賢，給大齊選了位好皇帝，太上皇讓皇上您放手去搏，做您想做之事，做他不敢做之事，是非對錯，自有后人評判。”常貴哽咽道。

趙恒捧著盒子朝太上皇的龍床跪下:“兒臣遵旨。”

這個倔強多疑的帝王終于走完這艱難的一生，他這一生，年失母孤單，青年郁郁寡歡，中年撿得志，唯獨老年含飴弄孫，得片刻清閑。

可悲，可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