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當真知道,他能忍辱負重這麼多年?還能替他干了這麼多缺德事,讓裴家那等英武干凈的門楣,沾上無辜的鮮,背上污名?
當年,正因為他不想讓裴家干干凈凈,恰好又看到了他的文章:忠君忠國,君主為天,不可違逆......
字字句句都寫到了自己的心里,他便點了他為狀元,旁人無法玷污他裴家,裴家自己人可以,是以,當他說要進正風院當督察史,他求之不得,這些年,他就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他往哪兒指,他便砍向哪兒,善惡不辨,無論忠,終于敗了名聲,了人人喊打得過街老鼠。
外面的那些個傳言,他都聽到了,‘臣’這頂帽子,落在他裴家的頭上,倒是讓人覺得新鮮。
他此番用意,便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為君主效力,就別想自己一干凈。
蕭家畢竟是階下囚,保不準想讓自己和裴安反目,讓他們都落不到好,但皇帝又不得不懷疑,萬一裴安當真生了反心,不可不防,當日便讓人將裴老夫人接到了宮中,其名日是來休養,實則為。
今日不用早朝,皇帝起來得晚,王恩伺候他洗漱完,正替他穿,便聽他問,“裴安可有回信?”
“奴才暫時還未收到信兒。”王恩見他憂心,寬道,“陛下放心,裴大人離了陛下還能活不?奴才上回走了一路,朝堂的那幫子人可沒一個安分,要不是陛下派了奴才前去,震呵了一番,能不能平安到江陵都難說,況且還有裴家老夫人在,他能生出什麼事?莫不當真想讓裴家剩下一獨苗子?”
這話雖有些難聽,但道理在。
皇帝心口的憂慮松了一些,“那朕就等他回來,看看他如何差。”
王恩笑著應了一聲“是”,剛扣上了玉盤上的卡扣,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襄州和江陵派回臨安的快馬,終于趕到了。
襄州使者跪在殿外,急聲稟報道,“啟稟陛下,北人兩萬大軍,于半月前,攻襄州,襄州知州周大人請求陛下支援......”
江陵使者接著稟報,“江陵已派出所有兵力支援襄州,知州姜大人請求陛下支援......”
兩道聲音,如同驚雷轟炸下來,跳了幾日的眼皮子,噩兆總算是落到了頭上,皇帝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想不通好好的,北人怎麼會攻進來,皇帝慌慌張張地讓使者進來問了個詳細。
使者如實稟報道,“一月前,明公主在北國不堪其辱,殺了三皇子,北人大怒,攻襄州。”
皇帝只覺氣攻心,腦子一陣暈厥,倒退了兩步被王恩扶住,全然沒去聽前半句,只聽到一句殺了北人的三皇子,氣得臉青一陣的紅一陣,連罵了三聲“逆子”,痛聲道,“是想要反了嗎?”
王恩忙扶住他,“陛下息怒,龍要......”
皇上氣得不輕,半晌才出一手指頭,巍巍地道,“傳,所有的人都進宮。”
—
一到上午,消息已傳遍了臨安,整個朝堂人心惶惶,多數的聲音幾乎都是求和,只有數員怒聲斥責,“人都打到門前了,還要求和到何時?”
雙方爭論不下,一個時辰過去,遲遲給不了定奪。
若是不戰而降,大不了給北國一個襄州,自己再派人去議和,送上些珠寶了事,可如今雙方已見了兵刃,要想讓北人平息怒火,沒那麼容易。
且那逆子,殺的還是三皇子。
皇帝一想起來,便咬牙切齒,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去北國,病死在南國,也比跑去北國惹事強。
可如今已然出了事,后悔也沒有用。
南國多兵馬,北國多兵馬,戰爭一起,無休無止,這江山怕是要徹底斷送在他手上了,不議和還能如何。
意料之中,皇帝終究還是選擇了議和。
議和的人還未走出臨安,那頭戰火之地的消息,便鋪天蓋地地傳了回來。
明公主人已回到了襄州,鼓百姓起義。
瑞安王府郡王趙炎,已奉圣上旨意堅守城池。襄州、臨安兩地無兵無將,抵抗之人,皆為百姓。
“誰的旨意?”皇帝不相信。
王恩照著聽來的消息,埋著頭小心翼翼地稟報道,“瑞安王府小郡王,傳了陛下的旨。”
他今兒才聽說北人攻了進來,哪門子的旨意。
假傳圣旨,好得很!這是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了,皇帝角不斷搐,一袖子掃了桌上的件兒,“一群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逆子,個個都有本事!”
開戰的圣旨都傳出去了,又拿什麼去議和。
皇帝一屁跌坐龍椅上,半晌后,到底還要得他決斷,慢慢地冷靜下來,目中漸漸地出一霾,狠絕地道,“傳旨,捉拿反賊趙月靈,趙炎,瑞安王府所有人押大牢,即刻起,派人去北人議和,割城池襄州,江陵予北國......”
此詔一出,朝中一片嘩然。
不臣子堵在門外,冒死求見,陛下一個都不見,閉上門后終于想了起來,“裴安呢,他不是人也在江陵?”
裴安的行蹤,使者倒是一問三不知。
裴安在江陵,不可能沒有靜,皇帝心頭正納悶,到了第二日早上,宮門一打開,太監便上前稟報,“裴家夫人求見。”
裴家夫人?他早聽說了,此次一并跟著裴安去了江陵。
皇帝一愣,立馬道,“趕宣!”
—
蕓娘快馬趕了一日一夜,途中沒有歇息,凌晨進的城門,一風塵,上的裳都沒換,直接進了宮。
一宮門,蕓娘便將張治給的那枚玉扳指,給了青玉,“去找皇后,讓務必來一趟。”
青玉點頭,尋了個要解手的由頭,從岔路出去,急忙去了皇后的宮殿。
活了快十七年,蕓娘還是第二次進宮,許是頭一回便沒留下什麼好印象,之后再也喜歡不起來,目不斜視地跟在引路的太監后,對這里的一磚一瓦都提不起興趣。
進了金殿,往里走了兩間,聞到了一濃濃的流腦熏香,跟前的太監及時止步,蕓娘便也了然,將手里的木匣子擱在一旁,跪下行禮,“臣婦王蕓叩見陛下。”
皇帝往日聽過不的傳言,臨安第一人,倒還未親眼見過,如今一見,上的染了泥土,略顯狼狽,形倒確實娉婷婀娜的。
“夫人一路辛苦了。”皇帝說完轉頭吩咐王恩,“賜坐。”
“謝陛下。”蕓娘沒起來,繼續埋頭道,“臣婦夫君所托,有要事回稟圣上。”
等了這麼幾日,可算是有他裴安的消息了,皇帝縱然知道裴安多半還未回京,還是問道,“裴大人沒回來?”
“稟陛下,戰事一起,夫君顧及公主和郡王的安危,暫且留在了襄州。”
皇帝臉一黑,果然還在襄州,他留什麼,那兩逆子,死了便死了,正好拿給北人差,用得著他去護。
想是如此想,但也知道他為臣子,不能不管公主的死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心口郁氣愈發濃烈。
蕓娘拿起旁的木匣子,又道,“知道陛下擔心,夫君特意讓臣婦先回臨安,帶回陛下想要的東西。”
皇帝愣了愣,適才著急,倒也沒有注意到手邊的木匣子,轉頭示意王恩。
王恩上前接了過來,背著子先打開,里面一顆人頭,面部已經腐爛。
從江陵到,走了半個月,氣候又大,腐這樣,倒也正常,王恩轉過,將匣子遞上,皇帝瞅了一眼。
張治?
當真找到了?
可面容模糊,只能大致瞧出個模樣,是不是張治,經蕭世子那麼一說,皇帝還真有些懷疑,為了差,裴安隨意給了顆人頭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挪開視線,眸銳利地看向蕓娘。
蕓娘這回倒是抬起了臉,溫溫婉婉,不卑不,皇帝的目一落過去,頓時失了神,臨安第一人,當真名不虛傳......
皇帝正愣著,門外太監走了進來,“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自打得知北人攻襄州后,皇帝這幾夜都歇在了皇后那兒,整夜著后脖子上的那塊凰胎記,仿佛多一陣,第二日張開眼睛,就能聽到北人撤兵的消息。
倒是來得正好,認一下人,皇帝抬手,“宣。”
片刻后溫氏走了進來,蕓娘跪在地上,見不著人,只能聽到腳步聲,輕輕緩緩,立在旁邊不遠,蹲了一個禮,“陛下。”
皇帝:“免。”
木匣子被王恩擱在了地上,溫氏剛一抬頭,便見了個正著,頓時一屁坐在地上,隨后臉慘白,遲遲說不出話來,淚珠子無聲地落在臉龐上,良久才抬頭看向皇上,淚眼婆娑,無不可憐地哀聲問道,“陛下不是答應過我......”
幾年的夫妻,到底不會認錯。
還真是張治。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敷衍地道,“晚些時候再說,你先回去.....”
皇后不走,繼續質問,“陛下是要死臣妾嗎。”
皇帝擔心豁出去什麼都不顧,趕讓王恩將人拽走,回頭再看蕓娘,臉上的疑也褪去,“夫人快起來。”
蕓娘這才起。
皇帝又問了一些裴安的事,蕓娘都一一作答,“若非臣婦子骨不便,只怕還會早到兩日,也不會讓陛下憂心。”
“子骨不便?”皇帝面疑,再一瞧臉倒是有些蒼白。
蕓娘垂目,低聲稟報道,“啟稟陛下,臣婦已有月余孕。”
皇帝愣住,待反應過來,心境倒是明亮了。
這蕭世子果然在咬。
他裴安的骨都派回臨安了,還能如何?這回皇帝對裴安算是徹底地安了心,“有孕是好事,夫人好生休養。”說完又道,“正好裴老夫人今兒在宮中,你待會兒回府,可一并接回,好生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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