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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安又一次站上了平安城的城墻。

上一次臨此，還是在十年前江河剛把他抱回來的那天。

城外遙遠的擂鼓，轟地好似漸近的轟雷，整齊劃一地撼著城墻上每一個士兵的心弦。

他們大多還是十年前的守軍，歷經過十年前的那場戰役。

若沒有仙人出手相救，怕是早已死在妖兵的鐵蹄下。

他們見李平安出奇的平靜，不似有些許膽寒，猶豫間，不由各自向一側退卻幾步。

雖然心中都明白，這是李城主的養子，又多次在軍中比武，打響了自己的名聲。

但他終究被一副妖怪的皮囊包裹著，也因這妖怪的皮囊而擁有了莫大的力量。

即使他宛若人類的‘同僚’，為平安城而戰，這些士兵不會厭他、惡他。

卻也難免怕他。

李平安并未因遙遠的妖兵將要黑云城，而到心中悸。

可周遭人異樣的眼，又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避的尖刀。

他雖為人妖混，可心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個人。

這源于他前世便已確立下的認知。

可外人看他，不可能一眼便剖開他的心。

只能憑借他與人類相悖的外貌，打上刻板的標簽。

幸好他出生后便被師父托付給了李為人，有后者城主的份作為擔保，十年來人們終究沒敢在明面上對他置以微詞，讓他有了通過自己的努力，扭轉他人對自己份的畏懼的機會。

于是他試圖待人親和，試圖建立名，又在今日站在了這些將士的邊，訴說著自己為人的立場。

可這些過去便被妖族奴役的人們，對妖族的恐懼早已刻了骨。

他終究未能得償所愿，尤其是他的實力越發為人知的當下。

曾經他以為與這些將士們打一片，證明自己，便足以到他們的敬重。

如今因為這副皮囊，就連他隨意地向這些將士瞥去一眼，都要被對方以為自己妖大發，想生吞活剝了他們。

人們會敬重一個強大的同胞。

卻不會敬重一個強大的妖怪。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麼……”

李平安只是勾了勾角，也并未多說什麼。

可待他目回正之時，肩頭卻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力，讓他不由向后看去。

“張麼？”

李為人了他瘦弱的肩膀，像是傳遞著手掌的溫熱。

到底是個修為淺薄之人，到了中年，頭發與那濃的絡腮胡都顯出了許的灰白，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李平安看著卻覺得平增了幾分和藹可親。

“不張。”

他搖了搖頭。

連死亡都切經歷過一次，他還有什麼好怕呢？

他仍然記得自己在燥熱的腹中掙扎求生，記得那中年人抱出自己時見到的一縷，記得那仙人立在城前屠妖類如豬狗。

他遠比外人清楚自己的力量，過往那些看似兇殘的妖兵，在他眼中已無法構威脅。

“你這孩子，從小就跟同齡人不一樣。”李為人又了養子的肩膀。

“可能是因為我像個妖怪吧。”李平安自嘲地笑了笑。

“不要在意別人的眼。”

李為人輕聲道，

“這些將士，城中百姓，對你來說都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的人你怕是一生都見不到幾面……在意他們的看法又有何意義？

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親近的人如何看你。”

“那爹爹如何看我？”

“你永遠是我的孩子，你娘也是這麼認為的。”

為了緩解兒子心中的憂郁，李為人說地十分真誠，

“即使當年是前輩將你寄養過來，但你從小聰明伶俐，懂事好學，你娘哪怕開始會害怕些，也早就在這些年里煙消云散了……”

“我看得出來的。”

李平安相信這一點，也因此猶豫起來，

“只是娘親一直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爹爹，你其實完全可以生下一個親生骨，不必為了我的——”

“臭小子，你當老子是擔心親自生一個后，反而不再能對你過多關照，以至于你走偏了路麼？”

“不是麼？那爹爹為何始終不愿——莫非是！？”

李為人一掌拍在了李平安的后背，笑罵道：

“老子好得很！

只是，如今生在世之中，誰又能說清楚，這暫且屹立不倒的平安城，有朝一日不會倒在那群妖兵的鐵蹄下？

若是將孩子生在這麼個朝不保夕的世道里，怕也是對那新生命的不負責任。”

“有仙人在，平安城怎會覆滅？”

李為人低頭瞧了李平安一眼，終于從他清明的瞳孔中瞧出了天真與無知。

他終于有了點作為長輩的存在：

“前輩保不住我們一輩子的。更何況，我們有什麼資格讓前輩庇佑我們一生？

從一開始前輩將你托付給我時，我便看明白了。前輩不愿與我們建立太多的瓜葛，他也遲早有離開的一天。”

“可平安城已是人族的最后一片凈土，沒了平安城，接下來就是人丁稀的瑯琊山。他離開了此地，總不能去和那群妖怪同流合污吧。”

“莫要小瞧前輩啊，平安。自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前輩一樣屠妖兵如豬狗的人……他不過是想要尋一歇腳的地方，哪怕沒了平安城，就憑他天大的本事，偌大天地何不能安立命？

若是他愿意，只怕去了哪妖族的領地，也會被奉為座上賓的。”

“師父應該……不會吧。”

其實李平安心中也不能確定，

“他若是想要與妖怪同流合污，又何必將我救下，送到平安城來……又何必要收我為弟子？他應當也是向著人族的。”

“平安，莫要高估了人心。前輩若是一開始便有收你麾下的打算，便不可能將你托付給我。

三年前，一定是前輩從你上又發現了什麼，這才起了收徒的心思。

我雖不愿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前輩，可防人之心不可無，是非善惡，你總要上些心思。”

“……我明白了。”

“唉，與你說這些又有何意義。起先心不佳，還想著安你，不曾想聊到最后盡是些沉重的話題。

不聊這些了，打起神來吧。”

“隆隆——”擂鼓的震一時響徹云霄。

“聽到了麼，妖兵們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