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齋。
陳桂把銅箱子卸在了后院里。
輔國公還沒來,陳桂當然不敢走,干脆搬了把杌子在箱子旁坐著發呆。
太出來了。
陳桂看著鋪撒下來的,心說,比不上金磚刺眼。
先前在花廳里看到箱子里狀況時,眼睛都快要被閃瞎了,下意識想閉起來,又不敢閉,就怕再睜開時就沒了。
臨過來時,林珣也與他過底。
若最后要充公了,自是誰也別惦記這意外之財,把生意做好就是了。
若是各進各的口袋,府里也不會忘了陳桂的這一份。
雖然出的比例,但也占了份額,又辛苦跑前跑后的,斷不能關系好就莫名其妙吞了他的好。
陳桂沒主提,正是知道府里貴人們的品行,最后分賬時決計不會了他。
但三老爺先說了,陳桂心里更熱乎。
都說親兄弟明算賬,無論做買賣、還是做兄弟,和府里這樣的做,最是踏實了。
不用費別的心機,自然能省下力氣、頭腦來做正途事。
當然了,就這兩箱子的進賬,他當初堅持拉著三老爺做老實巷買賣,真沒做錯。
正琢磨著,后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桂看過去,見是徐簡到了,他便趕從杌子上站起來,恭謹行了一禮。
徐簡一眼看到了陳桂,也看到了他邊的大銅箱子。
“半夜挖出來的,一模一樣的兩個,”陳桂與徐簡解釋著,“我先送到伯府里,后給您送來。”
徐簡的視線落在了空掛著的鎖上。
陳桂見狀,又道:“沒有鑰匙,只能拆鎖了。”
鎖一拆,鎖芯壞了,當然不能再扣上。
徐簡把壞鎖扔到一旁,掀開了蓋子。
金燦燦的迎面而來。
邊上的玄肅愕然,而輔國公面不改。
陳桂看在眼中,默默點了點頭:國公爺果然與郡主一樣,不止曉得老實巷埋了寶貝,還清楚寶貝的真面目。
“郡主留了一箱子?”徐簡問完,想到誠意伯的眼神,又問道,“你搬東西時遇著伯爺了?”
陳桂一五一十把清晨的事兒說了:“是送,還是留著,府里聽您的意思。”
一聽這話,徐簡就樂了。
“送?那是老夫人的想法吧?”他越說越覺得好笑,眉梢一揚,嘖了聲,“郡主肯送?”
郡主怕是連拿塊金磚磨點金屑送去順天府都不肯。
這麼一想,徐簡彎下腰去,從里頭取了一塊在手上掂了掂。
份量很足,六面,鑄造時用的模板里沒有年份、造的標記,自然也無法以此判斷出。
正打算放回去,徐簡忽然間想到了什麼,把金磚翻了過來。
對著日,他看著金磚的一側角落。
隨著角度的變化,那里有一道半指節長、跟頭發一般細的痕跡就了出來。
看清楚之后,徐簡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他把手里這塊放下,又取了一塊,對照著看,如此幾乎把一整層的金磚都看過了,才算作罷。
陳桂徐簡這番舉弄得頗為不解,也學著他的樣子看了幾塊。
“您是在看這個細痕?”他問,“每塊都有,應當是模子上的?”
徐簡沒有回答,另問了一句:“郡主看過嗎?”
陳桂道:“沒有。”
“那你讓也看看。”徐簡說完,讓玄肅把金磚收起來。
依言,陳桂回了誠意伯府。
林云嫣聽他一說,問:“有條細線?”
自家那一箱子,小段氏讓林珣重新買了把鎖,先搬去了庫房里,此時再去打開來觀察,未免太過麻煩,一個不好還招人眼。
這麼看來,還是去桃核齋方便些。
林云嫣說走就走,一輛馬車停到鋪子外頭。
進了鋪子,問掌柜道:“你們爺在上面還是里頭?”
掌柜的忙向里指了指。
林云嫣頷首。
往鋪子深走,經過樓梯旁,看了眼狹窄陡峭的木樓梯。
再爬一次這樓梯,大概真會直接問一問徐簡“還要不要”。
后院里,徐簡對林云嫣的到來有些許意外。
轉念一想,倒也明白了。
“怎得?”他問,“你的寶貝看不著了?”
“祖母先收起來了,”林云嫣道,“府里人多,開箱一次不方便。”
徐簡進去屋里,打開箱子取了一塊金磚來。
林云嫣雙手接過去,站在下,對著來回照,待看清那道痕跡后,的神亦凝重起來。
這道痕跡,太悉了。
上輩子的永嘉十八年,也就是皇太后薨逝后的第二年初秋,徐簡作為副使,督辦抄沒安逸伯府。
要說安逸伯一家犯了多嚴重的事兒才惹來傾覆之災,那還真沒有。
以林云嫣的理解,源在太子。
安逸伯對皇太子李邵日常行事頗有意見。
李邵的部分行為舉止,談不上對錯,只是以皇太子份而言、不夠莊重。
早兩年史們上折子指出來,太子我行我素,皇上顯然也沒有讓他一板一眼的意思,史們也就作罷了。
畢竟,喝酒、酒后胡言幾句,僅此而已。
偏安逸伯吹求疵,史不說的,他來說,好幾次大朝會上說得皇太子抬不起頭來。
最終,他了殺儆猴的那只猴。
一家老小,鋃鐺獄。
朝堂上為了安逸伯的“無妄之災”爭論不休時,徐簡卻從伯府里抄出了一批金磚。
原本,以安逸伯的家底,有些金子箱很正常,偏偏其中有兩塊上被發現了這種細痕。
角度、走勢,像極了圣上的四兄李汨的字。
為太興皇帝的四子,李汨子很急,風風火火,除非是正式文書,他私下寫自己的名字時從不寫“汨”,只以“一”來表示。
太興二十八年,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病故,病榻上的太興帝將皇三子幽、皇四子李汨貶為庶民,又過大半年,太興皇帝駕崩,最終皇六子登基,便是今上了。
而被趕出京城的李汨,已經很多年沒有消息了。
滿朝文武甚至都不會想起他來。
直到那兩款金磚上的痕跡被斷定為李汨寫的“汨”字,這位庶民皇子才重新回到眾人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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