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院雜木，泥土下掩蓋了無數白骨。

宋陶陶不敢再看，彆過臉去，驚怒莫名。

最後一搬出，整個院子再無彆的可以落腳的地方。饒是夏陵郡的紅甲士兵見過無數淒慘場麵，見此景，也忍不住心頭髮寒。

“這……這……”袁寶鎮也說不出話來。

“袁史想說什麼，”肖玨緩緩開口，“還是說在史心中，這仍然是個誤會？”

“這要怎麼誤會？”不等袁寶鎮開口，禾晏搶先一步道：“這可是孫知縣自己的宅子，若說是有人瞞著孫知縣在此地埋葬，一兩還好說，數十乃至上百都如此，也就不難奇怪為何會有刺客混其中，孫家的大門大概是紙糊的吧，孫知縣樣的這些家丁護衛，都是聾子瞎子不？”

孫祥福汗如雨下，他不知肖玨是如何得知這地下的司的，咬牙片刻，爭辯道：“這些不過是下府上犯了事的家丁，被打死之後埋此地，這……大戶人家常有此事。”

禾晏冷笑：“我亦來自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可冇有你這種殘暴行徑。若說是犯了事的家丁，煩請孫知縣拿出他們的契，想來也記載到底是因何事而被責亡。另外這地上竟全是子……孫知縣，這全都是你府中婢子？你一個七品知縣，府中上百名婢子，說打死就打死，你可真是比陛下還要威風！”話到末尾，眸並著音調一齊轉厲，令人難以招架。

此話一出，孫祥福連忙跪倒磕頭，大聲哭喊：“冇有！冇有！下冤枉！下冤枉！”他來來回回都是這麼幾句話，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為何冤枉，已然大勢已去。

禾晏心中餘怒未消，隻覺得眼前這人著實可恨。昨夜與丁一手時，丁一曾說，那屋子裡的每一尊佛像都是一個死人，當時隻當是丁一嚇唬的玩笑，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何其荒謬？

孫淩父子在涼州作惡多端，擄來無數子，但凡稍有不順心，甚至隻是看厭了，輕而易舉的奪取們的生命。能埋在孫家後院的，已經算好的了，至還有全。誰知道會不會有更可憐的，死了之後被扔到葬崗上，連都被狼分吃乾淨，一痕跡也無。

這是何等的囂張，毫無人！

宋陶陶心頭湧起陣陣涼意，如果不是那天夜裡，遇到了禾晏，是不是也就同這些子一般，為一抔黃土，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腐爛，永遠冇有人發現。

的眼眶紅了，恨聲道：“太可惡了，我們一定要為這些姑娘報仇！”剛說完，便到自己胳膊被人捅了一下，側頭去看，禾晏正對使了個眼，示意看袁寶鎮。

剎那間，宋陶陶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而向袁寶鎮喊道：“袁伯伯，我此番了這麼大罪，在這裡信任的人唯有您了，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宋陶陶的父親曾是袁寶鎮上司，袁寶鎮自詡與宋家關係親近，自然不可能無視宋陶陶的話，便汗笑道：“那是自然。”

“都督，這有些不同。”一名紅甲士道。

他半蹲下，撿了塊帕子將地上之人的臉拭乾淨，出麵容來。滿屋子的中，這人是唯一的男子。當是剛死不久，神驚恐。

“嘖，”說話的是肖玨，他站在原地，慢悠悠道：“看來袁史的侍衛找到了。”

被挖出來的這男，正是袁寶鎮一大早就遍尋不見的丁一。

禾晏：“……”

昨夜殺了丁一後，實在冇心思給丁一收，拔就走了。隻是後來被肖玨發現份，與肖玨說了丁一死了而已。這當是肖玨讓人乾的，把丁一拖出來給埋了，眼下當著袁寶鎮的麵挖出來，這一刻，禾晏都有一同袁寶鎮了。

袁寶鎮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史侍衛忠肝義膽，發現孫家後院藏了不，被孫知縣滅口埋地底。”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袁史，不為自己枉死的侍衛到可惜麼？”

“你胡說！”孫淩咆哮著站起，被邊的甲士按倒，他仍不死心的掙紮，大聲道：“我冇有殺他！這是汙衊！我不知道他為何在這裡，我冇有殺他——”

他喊的嗓子都啞了，在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刺耳，肖玨蹙眉，漠然道：“堵住他的。”

兵士們拿破布塞進孫淩和孫祥福裡，這下子，他們便隻能發出“嗚嗚”的不甘聲音。

“袁史，”肖玨看著他，淡淡笑道：“打算如何？”

袁寶鎮心中恨極，也知丁一絕不可能是孫祥福的人所殺，眼前這人已經知道了一切，可他無力反駁，隻得從牙中出幾個字：“請都督指教。”

“孫祥福父子專橫權勢，貪贓搶掠，收刮民脂，魚鄉民。擄來良家，以澤量。”他道：“如此窮兇極惡之徒，袁史為史，肩負查糾百之職，定不會姑息。此事我已告知夏陵郡郡守，會同袁史一起將此事奏稟皇上。至於袁史，”他視線凝著袁寶鎮，含著淡淡嘲意，“是明章麵奏，還是奏彈劾，本帥就不便手了。”

袁寶鎮差點一口氣冇過來。

明明說著“本帥不便手”，此事卻已經是他從頭到尾主導。縱然袁寶鎮還想做什麼，可夏陵郡那頭已經奏稟，他避無可避。孫祥福父子當初的舉薦人，正是徐相的門生。徐相門生遍佈大魏，涼州知縣一案，麵上無的是徐相，並且，為了避嫌，新任知縣絕不會是徐相的人。

徐相就徹底失去了對涼州的控製，這要怎麼給肖玨找麻煩？！

他此番回朔京，徐相定不會輕饒他。袁寶鎮隻覺絕。

肖玨轉而看向在一邊發抖的家丁婢子，淡道：“把你們知道的說出來，可免重罪。”

這便是要孫府的下人們揭發孫祥福父子之罪過了。

家丁們尚且有些猶豫，隻怕孫祥福父子若是逃出生天回頭報複。婢子們卻喜出外，紛紛上前應答。作為子在孫家，並無半分出路。縱然有貌有才華，溫解語，最好的也不過是作為禮被送給上司，或許還能多活幾年。更多的，則是被孫淩父子玩膩了之後殺掉，為一捧花泥。

子在這裡活著猶如坐牢，誰也不知行刑的日子何時到來。如今陡然得了一線生機，紛紛恨不得孫祥福父子立刻喪命，再無翻餘地。因此人人都說孫家父子所犯之罪，聽來令人不寒而栗，隻覺的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竹罄南山，神怒鬼怨。

飛奴與夏陵郡的兵士頭子一同記載，孫祥福父子被押著跪倒在地，肖玨轉往外走。

袁寶鎮還呆立在原地，突逢鉅變，他邊又無可商量可用之人，一時思緒紛，正不知所措之時，就見令他咬牙切齒之人氣定神閒的走過來，神平靜。

與他而過的瞬間，肖玨突然停下腳步，年輕的都督彎了彎，用隻能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聲道：“袁史想要我的命，我卻希你活著。你活著，比你死了更讓徐敬甫難。”

他複又站直子，笑容帶著嘲意，平靜開口：“等回到朔京，替我向徐相問安。袁史，一路順風。”

他轉離開了。

後，有人驚呼道：“袁史！袁史怎麼了？袁史？”

袁寶鎮暈倒了，禾晏回頭去看，肖玨的影消失在花牆外，再也看不到蹤跡。

此事……至此塵埃落定。

……

知縣府被夏陵郡的兵士查封了，原先氣派的宅子，如今門口滿封條，燈籠被扯得七八糟，一片頹敗。宋陶陶在院子裡瞧見許多，十分不適，禾晏安了許久，總算是讓平靜了下來。等宋陶陶覺出些睏意，伏在桌上小憩之時，禾晏與保護宋陶陶的赤烏打了聲招呼，去找肖玨。

還有些疑冇有解開。

肖玨正與飛奴說話。

孫祥福父子作惡無數，婢子們紛紛揭發，都不必一一說來，是眼下的這些，誰也保不住他們，他們犯下的罪孽，足夠死十次有餘。整個大魏都罕見這樣令人髮指的行徑。

殘暴之人擁有了權力，對普通百姓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豺狼虎豹固然可怕，又哪裡及得上人心惡毒？

“舅舅！”禾晏站在門口喊道。

肖玨與飛奴的談話戛然而止，禾晏走進去，肖玨揚眉：“還我舅舅？”

禾晏：“……都督。”

說的像誰願意他舅舅似的，分明是他占了便宜，還這般不不願。

“你不去陪著宋大小姐，找我做什麼。”他問。

這人說話夾槍帶棒的，禾晏猶豫了一下，問：“你今日，置了孫家父子，為何留下袁寶鎮。你明明知道，袁寶鎮纔是想殺你之人。”

孫家父子固然可惡，死不足惜，但終究宴上刺殺肖玨之人，是袁寶鎮主使。丁一已經死了，袁寶鎮卻還能活著回到朔京，肖玨會這麼好心？

“我不在這裡殺他，是因為他回到朔京也會死。”肖玨看向窗外，“早晚而已。”

“其他人呢？”禾晏問：“涼州城裡孫家父子能一手遮天，定還有同黨。”擁護孫祥福的，孫祥福的人還盤踞在涼州，為何不一網打儘？

肖玨：“水至清則無魚，禾大小姐，你太過天真了。”

飛奴沉默的立在一邊，彷彿冇有聽到他二人的對話。窗外的樹長得鬱鬱蔥蔥，這般華的宅院，誰知道會埋葬這麼多的罪惡。

事實上，肖玨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袁寶鎮。

孫府的夜宴是鴻門宴，他早就知道了。袁寶鎮的出現，必有殺機，他也早就知道了。他此番來涼州城裡，本就不是為了參與一場貓抓老鼠的遊戲，而是為了將這涼州城，握在掌心。

帶領新兵來駐守涼州，就是為了暫避鋒芒，避開徐敬甫的耳目。可徐老狗的門生滿大魏都是，舉國上下賣鬻爵之風盛行，涼州衛的孫祥福，亦是其中一員。袁寶鎮奉徐敬甫之命前來，若是能殺掉肖玨為上，殺不掉肖玨，就與孫祥福暗通往來，孫祥福直接聽命朔京。要與涼州衛使絆子，輕而易舉。

蒼蠅就算殺不死巨象，一直在耳邊吵吵，也會令人心生厭惡。

夜宴風波的當晚，禾晏“瞎”了，之後的幾日肖玨人不見，旁人都以為他出府去了，丁一跟蹤他亦是，其實丁一跟蹤的是喬裝後的飛奴，真正的肖玨，一直都在孫府。

孫祥福作惡多端，與涼州許多大戶多有往來，大戶與孫祥福“上供”金銀，孫祥福保他們在涼州城“平順”。他也有打點上司下屬，麵麵俱到，做過的事送出的禮，都有賬冊一一記載。

肖玨找到了賬冊，梁換柱。在這裡，他還有彆的發現。

孫淩這些年來害死過的姑娘，數不勝數，原先的都丟到了葬崗。近兩年不知是不是做過的惡事太多，心中有鬼，頻繁做噩夢，孫家人請了道士來看，說要將死在孫淩手中的人埋在西北方，用佛像符咒鎮方可。

於是就有了後院裡的山與佛像。

肖玨本打算用宋陶陶治孫家父子的罪，有了這個發現，就算徐敬甫親自來保人，都保不住。

他這幾日，前幾日是確認地下之人，搜尋賬本，最後一日纔是真正出府，出府也冇乾彆的，賬冊上的人他挑了幾個，一一將冊子上相關記載謄抄一遍，送各家府中。

涼州城的商戶巨紳，把柄都在他手中。日後新的涼州知縣上任，不管是不是徐敬甫的人，都將拿他無可奈何。

涼州城，從今日起，就是他的了。

袁寶鎮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算錯了他的方向。夜宴上的刺殺一直冇被肖玨放在心上，他想要的，從來都隻是涼州城。

隻是差錯，禾晏的出現與古怪，吸引了袁寶鎮的全部注意力。從某種方麵來說，禾晏也了餌，隻是這餌上帶著鉤子，將循著味道趕來的獵豁了，事纔會如此順利。

他沉默的時候，禾晏亦是在思索。

今日之事，肖玨早已料到了。問：“你之所以放過袁寶鎮，是不是因為，袁寶鎮辦砸了差事，會被主人背棄責罰，那個主人就是徐相。”頓了頓，問：“徐相，是否就是當今丞相徐敬甫？”

此話一出，連飛奴都忍不住驚訝的看了一眼禾晏。

居然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了，這話裡的意思便是不認識徐敬甫，可誰知是不是在說謊？

“禾大小姐如此心繫朝廷，令尊可知道？”肖玨淡道。

他這麼回答，禾晏就知道，袁寶鎮裡的徐相，果真就是徐敬甫。

“我爹雖然如今隻是城門校尉，徐相是當今丞相，看似雲泥之彆，可都督也知莫欺年窮。我今年十六，打遍涼州衛，尚無敵手，”大言不慚，“日後說不準建功立業，做的比都督都大，一個徐相又如何？我還有個弟弟，比我還年。說句大逆不道的，我們如初升朝，徐相已是風燭殘年，等我與弟弟長到都督那麼大的年紀時，焉知世上還有冇有徐相這個人？”

飛奴被自己嗆得咳起來。

就憑禾晏這番話，十有**也就不是徐敬甫的人了。徐敬甫能容忍這麼個大逆不道的玩意兒在手下？禾晏能活到現在，隻怕全憑運氣。

肖玨聞言，哂笑一聲：“你這樣不知死活，說不準活的不及徐敬甫長。”

禾晏心道，那肖玨可就猜錯了，都已經比徐敬甫多活了一條命了，誰還管長不長。

“都督不必如此防備我，”禾晏看著他：“我與你有共同的敵人。”

“我不知，”他不鹹不淡的開口：“徐敬甫還會費神與一個城門校尉有糾葛。”

“城門校尉自然攀不上徐相了，不過狗咬了人，主子也該一同問責。”禾晏歎道：“我的仇人是徐相的手下，其實也就當相於徐相了。”笑：“我與都督同仇敵愾，應該是朋友，都督三番五次的懷疑我，讓人很傷心。”

肖玨瞥一眼，的樣子，可看不出來半分傷心。

“那你要失了，”他道：“我不朋友，更不與騙子朋友。”

禾晏：“……”

這人刀槍不油鹽不進的？真恨不得與他打一架出氣。

“那都督，”禾晏忍著氣，問：“孫府院子裡的那些首怎麼辦？”

那些首，有時間久遠，已經辨不清麵目隻剩白骨的，有的尚且還能看出一二。全都堆在孫府也不是個辦法。

肖玨看著窗外的樹，樹影微微晃，片刻後，他對飛奴道：“通知城裡百姓，過來認吧。”

……

涼州城百姓得知右軍都督帶人封了孫府大門，將孫家父子押下，人人拍手稱快。膽子大些的，跑到孫家門口吐口唾沫，破口大罵，膽子小些的怯怯的站在不遠，待兵士經過，便扯著一人小心翼翼的問：“這位軍爺，孫知縣真的……真的被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