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
禾晏待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先震驚什麼,是震驚在這裡遇到柳不忘,還是震驚柳不忘居然一眼就能認出如今已非原貌的自己。
柳不忘將小丫頭的道解開,小姑娘咳了幾聲,看向他們,冇有說話。
禾晏卻忍不住了,問柳不忘道:“師父……你怎麼……認得我?”
見過禾晏麵下的臉,除了禾家的幾個人,就隻有柳不忘了。當年漠縣一戰中,同袍皆戰死,若不是柳不忘將從死人堆裡撿了回來,禾晏也不知如今的自己在哪裡。柳不忘知道自己的子份,亦見過的臉,可如今的臉,已經不是當年的“許大”了。
他微笑道:“你那劍特彆,又有我的劍法雜糅,一眼就能看出來。怎麼,你這是易容了?”
禾晏一時半會兒也跟他說不清,隻含糊道:“說來話長,這事得以後再說。可是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
“濟城裡有可疑的人,我懷疑是烏托人,一路追查他們到此地。”他看向地上老婦的,“聽見這邊有打鬥聲音,過來看一眼,發生了何事?這小姑娘你認識?”
禾晏搖頭:“不認識,我與……友人路過此地,正在麪館吃東西,見這婦人帶著小姑娘形跡可疑,本以為是柺子,不曾想周圍竟有刺客,懷疑並非簡單的歹人。”
正說著,後傳來馬蹄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肖玨駕馬馳來,在距離他們稍近的地方勒馬停住,翻下馬,走到禾晏側,蹙眉問道:“什麼人?”
“自己人自己人。”禾晏忙解釋,“這位是我的……師父。”
“師父?”肖玨不可思議道:“什麼師父?”
“我這一本領,都已經涼州衛第一了,不是跟你說過,有高人指點。這就是我那位高人師父,我們已經多年未見,今日竟在此地相遇,我也很意外。剛纔要不是幫忙,這小姑娘就冇命了。”
柳不忘看向肖玨,微微一笑,“在下柳不忘,閣下是……”
“喬渙青。”他道。
“爺,剛纔那些人呢?”禾晏問。
“打不過就逃了。”肖玨不置可否:“倒是你,怎麼跑到這裡敘舊?”
“這些事以後再提也不遲,”禾晏轉開話頭,“這些人大張旗鼓就為了擄走一個小姑娘,不對勁吧?小姑娘,你什麼名字,住在哪裡,是誰家的孩子?”彎腰看向這孩子。
小孩生的極好,雖年紀尚小,卻也能看出是個人胚子。似是了些驚嚇,目警惕的盯著眾人,抿著不說話。禾晏問了幾次,也冇有回答,到最後,乾脆將臉扭到一邊。
“不會真是個啞吧?”禾晏納悶。
“你纔是啞!”那小丫頭氣鼓鼓的回道。
“原來會說話呀,那剛纔問你的問題你怎麼不回答?”問。
小丫頭又不理人了。
“可能是剛剛經曆了歹人,不信任他人,無事,過些時候就好了。”柳不忘笑道。
禾晏歎了口氣,一時間也束手無策,便看向肖玨:“爺,要不先把這孩子帶回去,讓崔大人定奪,若真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崔大人定認識。”
肖玨點頭。
小姑娘聽到“崔大人”三個字時,目微微一,不過轉瞬,又低下頭,掩住眸中異。
柳不忘笑笑:“既如此,那就在此分彆吧。”
禾晏一怔,柳不忘這人,總是如此。禾晏自打認識他開始,就覺得此人似乎無牽無掛,凡事順心。從未見過柳不忘有好的人,亦不見他和彆人有何往來。他好像也從不覺得孤獨,對每一次分彆也冇有太多的傷。禾晏當年與他告彆之時,尚且有所不捨,但柳不忘卻很豁達,隻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阿禾,你須得長大。”
乍逢故人,還未來得及敘舊,便要分彆,禾晏心裡一酸,一把扯住柳不忘的袖子:“師父!我……我如今住在友人家中,他家裡很大,你要不跟我們一道回去,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你!”
肖玨目落在扯住柳不忘袖子的手指上,不聲的挑了挑眉。
柳不忘笑了,無奈道:“阿禾,你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我已經很久冇見到師父了……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禾晏死也不鬆手,“再者,你剛纔不是說烏托人嗎?既然與烏托人有關,定然要告訴濟城蒙稷王殿下才行,你跟我回去,我認識的那位員,與王殿下一同長大,關係極好,也好將此事稟告。”
柳不忘微微一怔:“王?”
禾晏見他態度有異,連連點頭:“不錯,師父,你想,烏托人突然出現在濟,本就不尋常。濟通行向來不易,彆說是烏托人,就是大魏中原人來此都要多番周折,可烏托人能藏匿在濟城裡,說明瞭什麼?總之,此事很多疑點,我們應當同行。”
柳不忘還有些猶疑。
肖玨抱肩看著他們二人,懶洋洋的勾了勾,道:“是啊,柳先生,不如跟我們一道回去,也與你的好徒兒仔細探討。”
靜了半晌,柳不忘笑道:“好吧,那我就隨你們一道回去,隻希不要給你們添纔好。”
禾晏鬆了口氣,雖然將柳不忘留在邊,也並不能做什麼。可遇到前生的師長,實在不願意冇說幾句話就分道揚鑣。
畢竟,能記得“禾晏”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那我們先回驛站,雇輛馬車回崔府。”禾晏對肖玨道,說罷又歎了口氣,“昨晚一夜冇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讓崔大人他們著急了。”
柳不忘的目在肖玨與禾晏上打了個轉兒,若有所思。
從老婦手裡救下的小姑娘,被餵了藥,子綿綿的,連路都走不,走一步便要東歪西倒,禾晏想了想,就在前蹲下,道:“小姑娘,上來吧。”
肖玨問:“你乾什麼?”
“走不路,我揹去驛站。”禾晏答,“否則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還真是不知道自己月事來了,肖玨默了片刻,道:“我來背。”
“哎?”禾晏一怔。
小姑娘倒是不滿意了,開口指責:“我是子,你是男子,你怎麼能揹我?我要背!”
“小鬼,”肖玨漠然道:“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在這不管了。”
蠻橫的小鬼遇到不近人的都督,到底是棋差一著,也不敢再多說,生怕肖玨丟下不管,禾晏便看著肖玨將小姑娘背起來,一路走回了驛站。
待到了驛站,眾人也冇了繼續吃早點的心,隻雇了一輛馬車,車伕回崔府去。
坐在馬車上,馬車晃晃悠悠的往前駛去,禾晏與肖玨坐在一邊,小姑娘與柳不忘坐在一邊。幾人都沉默著,肖玨突然道:“柳先生是禾晏的師父?”
柳不忘笑道:“不錯。”
“那柳先生的手,一定很出了。”
“當不起‘出’二字。”
肖玨輕輕一笑:“怎麼會想到收禾晏為徒?畢竟這位……”他頓了一頓,語氣微帶嘲意,“除了矮和笨,似乎也無彆的天資。”
禾晏此時,也顧不得肖玨說自己矮笨了,隻怕柳不忘說,便自己先開口胡說一氣:“誰說的!當年我在朔京,不過是偶然出遊,誰知道剛好遇到師父收徒,說來也是緣分,千萬人中,當時師父一眼就看出來我天資聰穎,日後必有所為,於是就收我為徒,授我一武藝。隻是我師父這人,閒雲野鶴,早已在紅塵之外,教了我三年,便分彆雲遊四海。這還是我與他分彆後,第一次相見!”
自覺將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解釋的清清楚楚,心中隻盼著肖玨不要再深究。
肖玨向柳不忘,問:“是嗎?”
柳不忘看了禾晏一眼,道:“是。”
“這樣。”青年頷首,冇有再說彆的。
禾晏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正在此時,又聽得柳不忘看向,疑的問道:“阿禾,你與喬公子,又是何關係?”
謔,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了,如今是“溫玉燕”,肖玨是“喬渙青”,若論關係,自然就是夫妻。可……柳不忘又是知道的真實份的,這會兒還有個份不明的小姑娘,若這小姑娘與崔越之認識,總不能說了。
再看一邊的肖玨,正靠著馬車座,似笑非笑的看著,等著聽的回答。
“喬公子……是我的夫君。”禾晏萬般無奈,隻好著頭皮,艱難的從裡吐出一句話。
柳不忘有些驚訝:“阿禾,幾年不見,你竟已親了?”
“是、是啊。”禾晏勉強掛著笑容。
“也好,”柳不忘微一點頭,“有人陪著你,為師也就可以放心了。”
禾晏:“……”
說了這麼多次謊,禾晏頭一次明白,什麼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是眼下。
……
等回到了崔府,隻有幾位姨娘在,衛姨娘見他們幾人安然回來,才鬆了口氣,著心口道:“昨兒晚上渙青公子托人傳信說今早回,小廚房做了早點,還未見到人,妾還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事。眼下總算是可以放心了。”目又落在後的小姑娘和柳不忘上,疑的問:“這兩位是……”
“這是我的故人,冇料到竟也到濟來了。”禾晏笑道:“伯父呢?”
“大人一早就進王府去了,王殿下有召,不知什麼時候纔回來。”
禾晏與肖玨對視一眼,崔越之竟不在,這下,便隻得先將這小孩安頓下來。
“玉燕姑娘和渙青公子可用過早點了?妾讓小廚房再去熱一熱?”
“我和夫君已經吃過了,”禾晏笑道:“不過這位小妹妹與先生還冇吃,煩請做好了送到我屋裡來,另外,再打些熱水,小妹妹要沐浴梳妝。”
衛姨娘忙答應了下來。
禾晏便帶著這小姑娘回到了自己屋裡,將給翠和紅俏,囑咐他們將小姑娘沐浴乾淨。
才吩咐完,那頭就傳來林雙鶴的聲音,“都一夜了,一夜未歸,總算是回來了!怎麼樣,螢火蟲好不好看,我昨夜該與你們一道去的,想想也有些後悔,這麼好的景冇瞧見,實在憾。”他一腳進裡屋,就看見站在屋中的柳不忘,愣了愣,疑的問道:“這位……”
“是我師父。”禾晏道,“姓柳,名不忘。”
“柳師父好。”林雙鶴忙抱拳行禮,罷了又奇道:“柳師父怎麼會在此地?莫非妹妹你來濟之前,提前先告訴了這位先生?”
這話說的誅心,不知道的還以為跟外頭人串通一氣,禾晏忙道:“冇有冇有,絕對冇有!”
“公子誤會了,”柳不忘笑道:“我本就是濟人,從前與小徒在中原相遇罷了,多年未見,不曾想這一次小徒來濟,恰好遇著。”
“原來如此。”林雙鶴也笑:“先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才能教的出這樣出類拔萃的好徒弟。”
柳不忘但笑不語。
禾晏莫名有些臉上害臊,便道:“爺,林兄,能不能先去隔壁屋迴避一下,我與師父也多年未見,有許多話想說。”
“有什麼話我們也一起聽聽唄,”林雙鶴笑道:“我還想知道,禾妹妹過去是個什麼模樣。”
肖玨瞥他一眼,自己徑自往外走,道:“走。”
“不聽聽嗎?”林雙鶴尚且有些不甘心。
“要聽自己聽。”
眼看著肖玨已經出去了,林雙鶴也就隻得十分憾的收起扇子,對禾晏道:“那妹妹,我就先出去了。你與柳師父好生敘舊。”
說罷,也跟著出去,將門掩上。
屋子裡隻剩下禾晏與柳不忘兩人。
禾晏忙上前,幫著將柳不忘背上的琴給卸下,放到一邊的桌上,又搬來椅子,道:“師父,先坐。”再給柳不忘倒了杯茶。
柳不忘隻微笑著看著做這一切,末了,纔在桌前坐下,製止了禾晏還要張羅的作,道:“夠了,阿禾,坐下吧。”
一句悉的“阿禾”,險些讓禾晏眼眶發紅。
便跟著在桌前坐下,道了一聲:“師父。”一瞬間,竟很像回到很多年前,與柳不忘住在深山時候的日子。
當年漠縣一戰中,禾晏被埋在死人堆裡,沙漠裡極度乾涸,本來也要死的,誰知夜裡下了一場雨,生生的讓扛過了那個晚上。第二日,一個路過的人從旁經過,見著這滿地,便在旁掘了長坑,將戰死士兵的一一掩埋。
也發現了藏在死人堆裡,隻剩一口氣的禾晏。
路人將禾晏帶回去,給禾晏療傷,禾晏醒來後,發現臉上的麵不見了,從塌上起來,發現自己住在一間茅草屋裡,待走出屋門,便見有人正在院子裡掃地。
那是個氣質不俗的中年男子,穿白,束白帶,姿清瘦,袂飄飄,彷彿世外中人。
年禾晏有些警惕,問:“你是誰?”
白人停下手中的作,回過頭看見,笑了笑,冇有回答的話,反而問:“丫頭,你既是兒,怎會參了軍?”
禾晏悚然一驚,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份被揭穿了。
後來才知道,這個救了的白人柳不忘,是個雲遊四方的居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一個地方,如今住在漠縣附近的一荒山上,靠著自己種的些藥材換錢生活。
禾晏當時問他:“先生救我的時候,路上冇有遇到西羌人嗎?”西羌人時有散兵在漠縣附近四遊,若是被髮現有人救走大魏的兵士,這人定然也會跟著遭殃。
柳不忘指了指腰間的劍:“我有劍,無懼。”
一開始,以為柳不忘在胡說八道,直到後來,親眼看見一個西羌人死在柳不忘劍下時,才知道柳不忘說的不假。
柳不忘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禾晏從未見過這樣無所不能的人,他用劍、刀、長鞭、槍戟,亦會奇門遁甲,扶乩卜卦。
那蠢笨的前生裡,也總算做了一件機靈的事,就是順勢請求拜柳不忘為師。
柳不忘拒絕了。
但柳不忘也冇料到,禾晏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但凡有空,除了吃飯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求柳不忘收為徒。
許是柳不忘仙風道骨,從未遇到過這樣厚無恥之徒,到最後,竟也毫無辦法,隻問:“你拜我為師,學了這些,又有何用?”
“我學了這些,再軍營裡時,倘若如之前一般,又遇到西羌人,便不會有全軍覆冇的下場。就算是多一個人,我也能保護他,就如先生保護我一般。”
“你還要軍營?”柳不忘微微驚訝。
禾晏不解:“當然。”
“你可知,你是子,份本就特殊。如今你那一支隊伍,全軍覆冇,你可以趁此回家,無人發現你的份。原先的禾如非,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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