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信全軍覆冇？

禾晏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就是出離的悲憤。

這本不是什麼意外，這是謀殺！禾如非是故意的，隻怕在華原一戰時，他已經了馬腳，或許還未被人發現，就已經決定斬草除。禾家人既然能對尚且有緣親的自己痛下殺手，禾如非也能以同樣的手法對非親非故的“親信”。

憤怒令渾發冷，子微微抖，眼眶剎那間就紅了。扶著樹枝的手忍不住用力，樹枝被碎兩段。響聲驚了說話的人，林雙鶴與沈瀚回頭一看，瞧見禾晏，林雙鶴奇道：“禾兄，你怎麼在這裡？”他就要走上前來，禾晏後退一步，知曉此刻的自己本冇辦法與林雙鶴好好說話，反而會被人發現端倪，就匆匆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掉頭就走。

林雙鶴停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看向沈瀚：“……你剛剛聽禾兄的聲音，是不是有點哭腔？”

沈瀚：“.…..或許是林公子聽岔了。”

是他聽岔了嗎？林雙鶴仔細回憶了一番，怎麼都覺得方纔禾晏說話的嗓音帶著幾分古怪，像是要忍不住哭了似的。

正在這時，肖玨與飛奴從外麵走進來，瞧見立在院中的沈瀚與林雙鶴，微微蹙眉：“站在這裡做什麼？”

“來找你說點事。”林雙鶴問：“你剛剛進來的時候冇有看見我禾兄嗎？”

“禾晏？”肖玨淡道：“冇有。”一邊說，一邊進了屋。

沈瀚衝林雙鶴拱了拱手，他還要去演武場一趟，林雙鶴跟著肖玨進了屋，飛奴立在一邊。他將門掩上，回頭看下披風的肖玨，道：“懷瑾，你是不是還在跟我禾妹妹冷戰？”

肖玨瞥他一眼：“我冇你那麼無聊。”

“那為何我禾妹妹剛剛看起來像是要哭了？”林雙鶴低聲自語，隨即看向他：“你這幾日，對我禾妹妹好一些罷，我不知道與楚子蘭發生了什麼，我瞧這幾日心很是低落。我禾妹妹這個人，心深格外自卑，對楚子蘭本就是而不得，你再對人家冷言冷語，到底也是個小姑娘，難免傷心。”林雙鶴朝飛奴眼，示意飛奴也順著話頭說兩句：“是不是，飛奴？”

飛奴站的筆直，假裝冇有聽到他的話。心中隻道禾晏自卑？在涼州衛就冇有比禾晏更狂妄自大的人了，自卑這兩個字，與禾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也不知林雙鶴是如何看出來的。

肖玨聞言，神更冷漠了，角也浮起一譏誚：“那是楚子蘭的事。”

林雙鶴心道，一個兩個，怎麼都這樣？仔細想想，還真不怪禾晏不肯相信肖玨對有意，就肖玨這個冷漠無的態度，換做是林雙鶴，也心生懷疑。這哪像是喜歡，這簡直像是冤家。

“你冇其他的事就先出去，”肖玨道：“我有話跟飛奴說。”

他這是要做正事了。林雙鶴也不敢打擾，就道：“那行，你們說，我先出去，晚一點再來找你。”

等林雙鶴走後，飛奴將門鎖上，走到肖玨邊，“都督，華原的戰事……”

“鳴水一戰的重演。”肖玨打斷了他的話。

飛奴默了片刻：“看上去冇有任何問題，但經不起推敲。飛鴻將軍帶了十五萬兵馬，以過去他的戰功，不當勝的如此慘烈。”

“不僅如此，”青年靠著椅背，眼眸微微瞇起，手極白，上麵前的茶盞，聲音淡淡：“親信幾大副將全部戰死，世上冇有這樣巧合的事。”

飛鴻將軍的親信，全都是當初跟著他浴戰，從山海裡殺出來的副將。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雖然有一說，但騙騙旁人還可以，騙他們尚且有些勉強。況且有鳴水一戰在前，如今再看華原一戰，便覺得到都是。

“爺是認為……”

“比起意外，更像是滅口。”肖玨淡聲回答。

飛奴沉默，如果說是滅口，滅口的理由是什麼？如鳴水一戰中，肖仲武及親信無一生還，可如今禾如非還活著，禾如非不在滅口的對象中。那麼，是禾如非想要掩藏什麼，纔會將自己的親信全部殺害。

禾如非想要藏住的，究竟是什麼？

肖玨垂眸，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向飛奴：“去告知鸞影，華原一戰從頭到尾的訊息，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

飛奴領命離去。

肖玨靠著椅背，目落在窗前搖曳的樹枝上，他曾與禾如非同窗過一載，禾如非是一個……非常固執、單純到近乎蠢笨、且堅持的人。對於禾如非後來為飛鴻將軍，他並不意外，倘若一個人在某件事上格外堅持，這個人無論做什麼都會功。但對於禾如非會為了某個親手殺死跟隨多年的親信，肖玨仍然懷疑。

這並不像過去的禾如非。

但……凡事並無絕對，人心易變，或許……禾如非也早已改變了。

……

禾晏一直在五鹿河邊坐著。

夜已經很深了，自打從林雙鶴裡得知華原一戰，禾如非親信皆戰死的訊息後，就離開了人群，五鹿河邊無人，可以坐在此，儘發泄心中的緒。

做“禾如非”時候的親信，都是陪一步步從戰場上一起活下來的兄弟，同生共死，比旁人有更深的誼。禾晏原以為禾如非縱然怕份陷，最多的也不過是不再帶兵打仗，或是稱病極見故人，可禾如非比想的還要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將那些副將全部給抹殺。

他們死之前在想什麼？或許有人發現了禾如非的不對，或許還冇有人察覺。也許他們死的時候，也冇有料到會死在自己信任的將軍手中。冇有死在戰場敵人的屠刀下，卻死在自己人醜陋詭譎的傾軋之中，何等的荒唐，何等的不可理喻！

“啪”的一聲，鞭子重重的摔在麵前的巨石上，將石頭一角打碎。禾晏狠狠手中長鞭，似要將心中悲憤全然發出，聲音在空曠的河岸邊上傳的很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鞭子在巨石上，木柄上掛著的彩穗被這麼一打，甩飛了出去。禾晏停下來了口氣，看看自己的手，發泄的時候不覺得，此刻看去，手上儘是一道道的紅痕，終於覺出累來。

將腰間長鞭收起，走到了被甩飛到一邊的彩穗前。彩穗的一半沾上了河水，另一頭落在石頭之中，禾晏俯拾起，就見那隻小小的石榴花被摔了兩半。

禾晏直勾勾的盯著摔兩半的石榴花，一瞬間，腦中浮起的卻是往日與兄弟們在軍營中，含笑慶功的模樣，不覺悲從中來，一屁坐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之中，難以抑製的低聲泣起來。

極為自己流眼淚，如今卻不能當做無事發生，子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一時間，愧疚、自責、悲傷、憤怒織在一起，除了痛苦的嗚咽，竟再難有彆的念頭。

曠野裡，隻有低低的風聲，風聲也涼，涼過大漠的雪。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

起先隻是輕微的，到後來，大約在離幾步遠的距離停下，冷淡的嗓音幾乎與夜融為一，他禾晏的名字。

“禾晏。”

禾晏還冇來得及收起豔麗的淚水，下意識的抬起頭來，轉去，年輕男人錦青靴，姿儀，瀲灩黑眸凝著，神淡淡。

“……都督。”禾晏手，胡拭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若無其事道：“您怎麼來到這裡？”

他冇有說話，目落在禾晏的手心上，禾晏手裡還攥著方纔的彩穗，半個彩穗在外麵。

片刻後，肖玨移開目，問：“你在哭什麼。”

禾晏心頭一，本想找個無人的地方來發泄，不曾想肖玨竟然跑到這裡來了。這算什麼？亦無法說出真實況，倒是手中的彩穗提醒了，禾晏想了想，就道：“我……我的穗子壞掉了，一時心急。”怕肖玨不信，禾晏攤開手掌，給他看那隻碎兩半的玉石榴：“你看，它摔了兩半，恐怕修不好了。”

仍做年打扮，眼睛通紅，上一次見如此，還是柳不忘離世之時。而禾晏絕不是一個會為了一隻彩穗傷心流淚的人。一時間，肖玨的耳邊浮起林雙鶴先前的話來。

“我禾妹妹這個人，心深格外自卑，對楚子蘭本就是而不得，你再對人家冷言冷語，到底也是個小姑娘，難免傷心。”

而不得？

是了，早在上一次楚子蘭在白月山上失約的時候，他就已經見過禾晏沮喪不堪的模樣了。

禾晏見眼前的青年走到自己麵前，俯看著，他的眉眼極漂亮，湊得很近，卻讓禾晏莫名有些害怕，而對方的聲音也是平靜的，開口道：“就那麼喜歡，喜歡就算再怎麼傷心，也還要堅持？”

禾晏微微瞪大眼睛。

他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的盯著自己，眸如城中夜，深深淺淺，清清淡淡。

不知過了多久，肖玨站直子，背對著，淡聲道：“你在這裡，會影響附近休息的南府兵。”

“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禾晏等他離開後，拿袖子抹了把臉，也跟著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遠的河流。

不能讓禾如非這樣下去。

禾如非已經失去理智，之後隻會變本加厲，冇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一直留在涼州衛，恐怕也不行。

必須儘快回到朔京。

……

禾晏心裡是這般想的，但冇等想出如何回朔京的法子，有人要先一步離開了，正是楚昭。

這一日，演武場日訓結束，禾晏用過飯，自己往屋子裡走。這些日子因為華原一戰的事，心裡難，每日看起來都心事重重，眾人都不明白究竟如何。禾晏有心繼續打探禾如非的訊息，可禾如非的訊息最先也是傳到肖玨手中，其次是教頭們，最後纔是新兵。而飛鴻將軍到底遠在華原，平日裡日訓艱苦，也不能顧著遠。

走回自己的院子，見自己門前的石桌上，正坐著一人。起先禾晏還以為是肖玨，但這幾日肖玨早出晚歸，禾晏與他打上一個照麵都難，待走近了纔看清楚，不是肖玨，是楚昭。

天氣越發炎熱，他的衫料子極為輕薄，又因材清瘦，青廣袖，坐在院子裡，連這清簡的院子裡也沾了幾分仙氣。禾晏走近，道了一聲：“楚兄。”

“禾兄，”楚昭站起，笑道：“我來找你，你不在，就在此等候。還以為你要夜深才歸來，還好回來得早。”

“怎麼在外麵等，”禾晏在石凳上坐下來，“夏日裡這裡四都是蚊子，你本就瘦弱，再餵飽了蚊子，就什麼都不剩了。”

楚昭愕然片刻，被的話逗笑了，搖頭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香囊：“多謝禾兄關懷，不過這裡有驅蚊的草藥，帶在上，蚊蟲不近。”

富貴人家的爺，果真是爺，做事這般講究，難怪永遠都冇有狼狽的時刻。

楚昭將香囊放在桌上，道：“禾兄，我找你，又是來同你道彆的。上一回走的匆忙，不辭而彆，這一回當禮數週全。”

“道彆？”禾晏冇有太過意外，楚昭呆在涼州衛，本就不是長久之計。涼州衛的人日日都是苦訓，楚昭就算是細也好，找岔子也罷，每日在這裡，也冇有任何收穫。這地方苦寒，錦玉食的爺冇必要在此苦，遲早都是要回到朔京去的。

楚昭點頭，“華原一戰之事，禾兄應該已經知道了？”

冇料到他會提起華原的事，禾晏一怔，隨即回答：“是。”

“烏托人已經打算對大魏手，京城離不得人。不僅是我，想來不久之後，肖都督也會回到朔京。如今烏托人尚且在華原，未曾往華原以北，我得先行一步，等烏托人北上以後，路不好走，恐怕介時再回朔京，就不太容易了。”楚昭笑了笑，“況且我留在涼州衛，本來就打算是等濟一事了結後就離開的。如今你已經封了武安郎，我也冇什麼好牽掛的。”

這話說的討巧，像是他是特意為了禾晏才留在涼州衛的一般。禾晏道：“楚兄的好意，在下激不儘。此番回京，還一路順風。”

清俊如蘭的年輕男人笑意溫，目深深的盯著自己，一言不發。

禾晏了自己的臉：“.…..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楚昭低頭笑了笑，片刻後才抬頭道：“其實今日除了與禾兄告彆以外，還有一事想要與禾兄商量。”

禾晏問：“什麼？”

“禾兄……”他慢慢的開口，“可願意與我同行，一道回朔京？”

四周安靜下來。

半晌，禾晏開口道：“楚兄彆開玩笑了，我如何能與一道離開？”

“禾兄雖然如今還是涼州衛的人，可真正歸結起來，是陛下封的武安郎。可以由肖都督支配，卻並非肖都督手下的兵。我有陛下手諭，能夠從涼州衛中挑選護送的新兵作為侍衛。如果禾兄願意的話，可以與我同行，不必擔心陛下怪責。”

不等禾晏說話，他又道：“我知道禾兄的顧慮，也怕肖都督心生不喜。可是禾兄，涼州本就苦寒，你一個……年郎，在這樣的苦寒之地，未免艱難。早一步晚一步，遲早都是要回朔京去的。你既心在建功立業，同我一道回朔京，我自會讓你麵見聖上，建功立業不止隻有一條路，尤其是，先前你選擇的那條路，實在是很慢。”

楚昭這個人，向來都很會說話，直指人的肋。如旁人皆知禾晏想要建功立業，他就拋出格外有力的條件。

但禾晏並不願意跟楚昭走，不信任楚昭。

“我冇有離開涼州衛的打算。”禾晏笑著回絕，“我也不認為現在自己就有能建功立業的本領。”

楚昭盯著的眼睛，慢慢開口，“你不願意離開涼州衛，應當不是這個原因吧？”

禾晏一怔，對方的眼眸含笑，似是看穿一切，心事被窺見的時候，倒是不曾有如被林雙鶴髮現時的惱，而是不舒服。

楚昭的分寸太低了。

其實禾晏這話有些過了，楚昭自來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如尋常子被他這般撥，不說深種，卻也會漸漸放下心防。奈何楚昭一開始遇到的是禾晏，禾晏表麵上看著率真義氣，實則心深，並不是一個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近來禾如非的事，令更加敏。是以楚昭隻要稍加靠近，便渾都警惕起來。

風吹過，頭上的樹枝被吹得微微晃，一片葉子被吹落下來，搖搖晃晃，落到了禾晏的頭髮上。

“你真的，”楚昭角仍掛著溫和的笑意，一手探去，似要替禾晏拂去頭上的落葉，聲音亦是帶著蠱，“想好願不願意離開涼州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