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的話鋒一轉打斷了徐璈腦中的各種火焚手帕的畫麵,也惹得徐璈下意識地湊近了幾分。
凝視半晌,在一堆分不出彼此的草中,徐璈頭大且誠懇地說:“我看不出來區別。”
這不都是七八糟的草嗎?
區別在哪兒?
桑枝夏舉起兩株長得極其相似的草在他眼前晃了晃:“一點兒都認不出來?”
徐璈誠實地搖頭:“不行。”
“這倆區別可大了。”
桑枝夏站起來說:“能吃的是小麥和大麥,能長出這種草的小尾麥,又毒麥。”
毒麥從外觀上看跟正常的麥子區別不大,長在麥田中更是難分你我,可毒麥是有毒的。
扔掉手裏的草,指著前頭的大片地埂說:“剛才過來的時候我留心看了,那邊長了很多這樣的毒麥,很多很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一片地頭上種出來的麥子之所以吃死了人,古怪就出在這東西的上。”
尚是麥苗時沒能及時將野蠻長的毒麥清理掉,收的時候毒麥混麥粒,被製作各種口的東西,混著吃下去自然會出事兒。
毒麥的毒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徐璈聽了個大概,挲著撿起來的草說:“所以不是土的關係,問題出在毒麥上?”
“孺子可教。”
桑枝夏回了他個笑臉慢悠悠地說:“走吧,回去跟祖父商量一下,南山下的這些地咱家得買。”
春和水暖的地方一年可種兩季小麥,可西北不行。
趕著這時候把地買下來,翻土沃越了寒冬,來年開春種一波春小麥正好來得及。
徐璈撿起地上的鐮刀和籃子跟上來,走在桑枝夏的邊說:“我不分五穀是因為早年並無接,可按理說常年耕種的人是能分得清的,怎麽會因為不慎摻了毒麥就放棄了這邊的土地?”
桑枝夏為他的舉一反三豎起了大拇指,慨道:“有經驗的老農是不該弄錯,可你仔細想想,西北大地上開始廣泛種小麥才多久?”
“五年。”
攤開一個掌說:“我閑聊的時候聽吳嬸說起過,五年前這邊主要種的是大豆和高粱,麥種是五年前才被外來商人引進的,到了現在西北這邊種小麥的也不多,能認出來的人自然也就。”
本來就不是被廣泛推及的種類,再加上經驗不足誤食摻在麥粒中的毒麥出了人命,一事出百傳,慢慢地就越來越說不清了。
徐璈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手把橫生出來的樹枝擋開,等桑枝夏走過去了才說:“那咱們能把毒麥清理幹淨嗎?”
“當然能。”
桑枝夏回頭看了一眼荒蕪的地埂,慢慢地說:“可能需要花些時間,但絕對來得及。”
“等購置了土地,能種的東西多著呢,不是小麥。”
跟泥土打道的時間最長,也最清楚不起眼的泥能繁衍出多大的驚喜,所以一切都不著急。
徐璈側首看著桑枝夏發亮的眼睛,繃一日的下頜不由自主地鬆了下去。
“你好像很喜歡土地。”
不是裝出來的歡喜,而是閃現於眼底的熱忱。
這是說起其他事都不曾出現過的。
桑枝夏沒想到他這麽敏銳,笑了下唏噓地說:“因為土地不會騙人呀。”
“種下去種子隔著年頭和年尾,四季的沉澱醞釀而過,最後從土裏刨出來的還會是什麽。相當於一個明的盒子裏裝滿了自己心栽培的寶藏,每個日夜都很清楚,春種秋收的寶貝藏在泥裏,等待自己去親手挖掘,這樣的驚喜難道不值得歡喜麽?”
世間萬都有欺瞞,可樸實無聲的土地不會。
當初選擇農學就是因為這個:什麽廢話都別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徐璈沒想到理由會是這個,愣了下失笑出聲。
“我沒種過地,也不懂栽種的技巧和樂趣,你多教教我?”
桑枝夏斜眼看他:“你以為自己跑得掉?”
“等把這些地買下來,雜七雜八的事兒多著呢,有的是用得上你的時候。”
挖地都能給你挖哭!
徐璈不知道自己在桑枝夏的想象中已經哭過兩了,進家門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那塊惹是生非的手帕找出來,毫不猶豫地扔進了灶坑。
正在端菜的許文秀見狀驚道:“你怎麽把這個燒了?你……”
“燒了清淨。”
徐璈沒想多解釋,垂下眼說:“人都在我眼跟前了,我拿這玩意兒作甚?”
許文秀看著火苗躥起將手帕燎了個徹底,忍不住低低歎氣。
這塊手帕之前是見過的。
隻是那時候誤以為徐璈相中的是桑家嫡長,歡天喜地就去央了老太太做主牽線,都沒來得及跟徐璈說就把兩家的婚事定下了。
可徐璈說他要娶的人桑枝夏,不是們定的人。
為了打消徐璈娶個庶的心思,使了點兒法子將帕子收走,可徐璈醉了酒找不到東西,不管不顧地在家中大鬧了一場,被老爺子著了一頓鞭子都不見半點鬆口的意思。
萬般無奈下,隻能是設法跟桑家背地裏協商,想著在大婚之前能讓桑枝夏記在嫡母的名下,也好以嫡的份出嫁。
可誰能想到桑家一直含糊著沒應,中途也不曾讓有機會能跟桑枝夏見上一麵,直到大婚當日桑枝夏被塞進了花轎,接著就是徐家的變故……
心複雜地低了聲音:“你是不是還在跟夏夏鬧子?”
“璈兒,之前家裏都攔著說這門婚事不,你冒著大雨在老爺子的書房前跪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姻緣,你可別……”
“我知道。”
徐璈哭笑不得地說:“娘,我都知道。”
我怎麽舍得跟鬧?
他確定手帕燒幹淨了拍拍手站直,接過許文秀手中的大碗朝著老爺子走了過去。
“祖父,南山那邊的地我有些話想跟您商量。”
桑枝夏在幫著打下手擺飯,聞聲抬頭,看到的就是徐璈在認真跟老爺子商量的側臉。
這人好像總是這樣。
知道是嫁進門的晚輩有些話不是很方便開口,提出的提議都會在他的裏轉一道彎,遇上為難的事兒,第一個在人前站出來頭的始終是他。
起碼就徐家目前的現狀而言,他說話的分量的確是比重很多。
這樣好像也不錯。
桑枝夏斂去眼中玩味端著飯碗走過去擺好,剛坐下就聽到老爺子說:“毒麥?此話當真?”
“出不了差錯。”
徐璈往碗裏添了一塊燉得爛的蘿卜,慢條斯理地說:“詛咒之言本就不可信,問題隻能是出在種出來的東西上。”
老爺子一聽就能猜到是桑枝夏發現的蹊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說:“你什麽時候都能認得毒麥這種東西了?”
徐璈神如常地說:“我是不認識,但是枝枝能辨清楚,說的不會有錯。”
“你就那麽信得過自己媳婦兒的判斷?”
“我為何不信?”
徐璈麵不改地說:“枝枝是咱們之中最通此道的,若的判斷都信不過,那還能去信誰?”
老爺子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幽幽地說:“既然是滿心滿眼的信得過,往後就醉了酒跟屋裏人鬧。”
他瞥見徐璈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意味深長地說:“土地的事兒吃過飯上你三叔隨我去村長家裏商量,往後別喝酒了,省得在你媳婦兒麵前鬧笑話。”
“徐家的規矩是不欺弱不小,特別是自己房裏的人,若出了差錯有長輩會教導,可沒有關上門對著自己人撒火的理兒。”
徐璈明知這話大半說的不是自己,可還是滿臉教地垂首點頭。
“祖父說的是,孫兒記住了。”
“記住就好,都別幹坐著了,吃飯吧。”
因老爺子的一席話飯桌上出奇的沉默,不等吃完徐二叔就黑著臉摔門回了西屋。
徐二嬸言又止地了,手邊被徐明輝放了一碗熱湯。
“娘,你最近消瘦不,多再吃一些吧。”
強忍著淚意低下頭,端碗時袖口落下去,出來的手腕上遍是青紫。
那是被人下了死力掐出來的。
桑枝夏見狀無聲繃了,看到徐明抱著自己的小被子進了西屋,不聲地呼了一口氣。
“是在擔心二嬸嗎?”
徐璈把溫度正好的藥碗遞給,輕輕地說:“別擔心,有徐明輝在呢。”
徐二嬸子是刁,也占便宜,可在大是大非麵前分得清楚,下了決心一起使勁兒的時候也不含糊。
這樣的子很難讓人見了就喜歡,可相下來也生不出多大的厭煩。
他是很煩徐明輝。
可徐明輝是徐二嬸一手拉扯大的,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娘一直這麽委屈。
桑枝夏捧著黑漆漆的藥碗含糊道:“明天二叔去賣炭,我去替二嬸背柴吧,讓在家裏做點兒輕省的。”
手腕上都傷了那樣,看不見的地方不知有多嚴重,能輕鬆一點兒算一點兒。
徐璈看著單薄的板,既沒說讚也沒說反對。
“喝了藥就去休息,這事兒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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