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人啊，平日里都被困在帝都，一舉一各方關注，若是貿然離開帝都，事可大可小，全憑皇帝心意。

但顯然，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皇帝心并不好。

理智上而言，林江也知道自家公子是不能陪著大小姐出城的，何況，看得出來大小姐自己也是出城，怕是出了城還得好一番喬裝打扮，屆時公子跟在一旁，也的確多有不便。

可……大小姐一人……

權衡再三，林江打了個折中的建議，“不若，屬下親自挑個人，陪著大小姐一道去。大小姐放心，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屬下清楚得很。這件事……公子不會知道的……”

哪怕，公子當局者迷心里再不好，也好過知道大小姐用意鋌而走險得好……

時歡點頭應好。

林江悄悄松了一口氣，若是這位大小姐不同意的話，自己還真不敢私自給安排人手……只是，他暗忖片刻，“公子不是笨蛋，他如今只是氣極了，不日怕是就會反應過來，屆時……”

“屆時，還是保不齊要追過去的。”

時歡嘆了口氣……

“到時候……再說吧。”

轉走向一旁早就候著的馬車前，彼時那馬車遠遠吊著，一直等到顧辭騎馬離開，那車夫才從遠上前，卻也是不遠不近地距離，確保不會聽到前面兩位的談話聲。

訓練有素的樣子。

時歡指了指那車夫，寬大斗笠下看不大清年紀，但看形和氣韻，應該還是年輕的，旁擱著把劍鞘，應是個練家子。不甚在意，道，“就他吧。”

林江愣了愣，看了眼對方，微微躬，“是。”

一路撐著時歡上了馬車，落了門簾，對著車夫低聲說道，“……麻煩你了。一定要照顧好。”

車夫點了點頭。

林江鬼使神差地，突然朝著馬車里聲音抬了抬，“大小姐……其實，屬下也想知道，賢王殿下到底是何得罪了您，需要您做到如此地步……若是、若是……”

話未說完，就聽馬車里時歡輕聲說道，“因為……江南十三縣市的百姓，因為膠州戰役里的無數亡魂，因為小八，因為……師兄至今未解的余毒。”

林江豁然抬頭。

車夫輕輕抬起馬鞭的手倏忽間一，鞭子在大雨里瞬間繃直，他自寬大斗笠下抬了抬，出左臉一道清晰的疤痕，一張國字臉因著那道疤痕看起來格外不好惹，帶著滿滿煞氣。

林江和對方對視一眼，目堪堪及，又倏忽間分開。林江緩緩后退一步，拱手，“大小姐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嗯。林副將也早些回去吧。師兄……師兄就拜托林副將了，這幾日他心定是不好，屆時萬一發脾氣，還請林副將多擔待。”

林江又行一禮，“一定。”

車夫馬鞭一落，馬車掉了個頭，朝著江南而去。

林江一直目送著直到完全看不到馬車的影子，才低頭嘆了口氣翻上馬，有一搭沒一搭地朝著城走去，他終于理解為什麼大小姐寧可將公子氣走，也不愿說一句真話了。

膠州戰役。

那是公子心中永遠的執念，若他知道時大小姐是為此而去，無論如何都不會任由對方一人涉險的。

只是，萬萬沒想到，一個深閨大小姐，心心念念地竟然是那些冤魂忠骨……

他打馬回城，遇到了城門口等著的林淵，輕輕打了幾下馬屁，幾步上前，“你怎麼在這？”

“公子不是和你一道去堵大小姐的嗎，怎地，人呢？方才就見著公子自己策馬回去了……像是氣得不輕，我尋思著我還是在這候候你，問清楚況，免得回去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得罪了公子。”自家公子平日里的確是好說話一些，但事若是涉及時大小姐，那就是換了一個人了。

方才那速度……那表……匆匆一瞥就知道宜敬而遠之、宜退避三舍。

林江搖搖頭，沒多說，難得沉默寡言的樣子，看起來可靠極了。

林淵挑了挑眉，愈發地好奇起來，“大小姐出城了？”

“嗯。”林江點點頭，只言片語都不曾，擺擺手，“回吧。這雨淋地我鬧心。”說著，騎馬越過林淵。

嘿……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個地如此反常，公子憋著氣無可泄只能大雨天在這城縱馬疾馳，而這個平日里最是話多絮叨的弟弟，沉默著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

反常，太反常了。

正準備跟上，就見林江突然緩了速度，回頭看來，“林淵……你還記得膠州戰役嗎？”

林淵形猛地一，抬頭凝目看去。

怎麼可能忘記。

膠州戰役，史書記載不過寥寥數字，主將重傷、戰役險勝，五萬大軍盡數埋骨膠州城外茫茫黃沙地，活著回來的不足十之一二。

什麼十之一二，真正無恙活著回來的，不過百人……

文字大多無而蒼白。

哪里描述地清楚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心里綿長不愈的痛，那痛歷久彌新，一聽“膠州”二字，便覺得那傷口潺潺地鮮流出來。

林淵點頭，沒說話。

林江又問，“那……你想過復仇嗎？”

想過。做夢都想。

可林淵到底是沒有再點頭。復仇……談何容易。膠州戰役不是普通的險勝，數萬亡魂不是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而是死在友軍的手中，所謂復仇，是要將皇室的臉面、威，狠狠撕破，丟下，再踩上兩腳。

且不說此舉艱難，稍有不慎便是累及無數生者共赴黃泉。

他們這些人不過賤命一條，不功便仁，可，可公子不一樣。長公主到底是皇室至親，公子到底喚皇帝一聲“舅舅”……

所以，即便做夢都想，可他們都默契地從不提此事。生怕公子為難。

林江見他猶豫著不說地表，扯了扯角，輕聲說道，“如今……我才信了那句話，巾幗，不讓須眉。大小姐……做了這些年來，你我都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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