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爺子臉一黑,咬牙切齒地想著如何替太傅他老人家清理門戶。
甲一咳了咳,面上卻仍面無表,“大小姐……不是府上下人……”
“嗯?”假山后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很快就又消失不見了,想必只是換了一個更加舒服一些的姿勢罷了。聲音倒依舊氣定神閑的,“既然不是府上下人,那就是客人了。若是客人,吩咐王管家好生伺候照顧著,怎地冒冒失失撞到本小姐的地方來了……”
驕傲、尊貴,有種王在后花園小憩被打攪了的不滿。
甲一又咳了咳,正說話,被老爺子抬了抬手,制止了。
甲一咳了兩回。
到這個時候,時歡才猛地意識到不對勁來——若是普通客人,甲一不用吩咐就會把人請走,若是王縣令回來了,自己這邊裝模作樣地也是正常,甲一自然沒必要藏著掖著的不好意思,大大方方行個禮順便知會一下就可以了。
偏生……
這洪湖縣兩者都算不上的,卻又能令甲一左右為難的,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三兩個。
心中彎彎繞繞的,其實也不過轉瞬之間,起,轉,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外祖父黑著一張臉,從假山后走過來,站在自己幾步開外的地方。
臉……是真的黑。
抿著,眼底黑沉沉的,約還咬著牙,腮幫子都用著力。
時歡呆立當場,不是不知道自己此刻頂著一張別人的臉,卻也沒打算垂死掙扎——就憑自己方才那幾句話,聲音就已經暴了。
既然都到這個地步了,時歡倒也不在意了,大大方方屈膝行禮,“原來是陸老家主……方才失禮之,勿要怪罪。只是縣令爺不在府上,老家主若是要尋他,怕是走錯了地方,要白等一場了。”
這丫頭……
彼時一路過來,并未見著什麼下人,這會兒這死丫頭當著自己人的面還同他裝模作樣的?老爺子咬著牙,哼了哼,聲音很低,“你個死丫頭到底想做什麼?嗯?!時老頭就是這樣照顧你的?由著你改頭換面地出來瞎跑?!”
“還陸老家主……年紀不大,記倒是不如我這個老頭子了,你上一回,可不是這麼我的!”
嘆氣。
家里兩位老爺子,一位比一位不好對付,都是孩子子,哄不好就發脾氣。偏生還不承認自己是在發脾氣使小子,別別扭扭地極難哄。
時歡嘆了口氣,到底是開口喚道,“外祖……您知道的,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既戴了這面,自然就不能承認自己的份,當然也就不能同你們相認了。”
“什麼道理?啊?你有什麼道理?”老爺子兇地,聲音下意識就抬高了,吼完才意識到這里是別人的地盤,當下四下看了看,見無人注意到這邊,遂又低了聲音。
聲音雖低,卻很是用力,氣勢也足,“你知不知道這是哪里?洪湖縣,正在鬧水患的洪湖縣!大雨隨時會來,洪水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卷土重來,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如何?!啊!”
他是真的害怕。
王縣令新上任才兩年,到底在洪湖縣基不深,即便這丫頭將縣令府捅個窟窿,也沒關系。捅哪,捅哪!
可天災不認人啊!
“外祖……”知他的擔心,可若非這天災,自己跑這一趟便也沒有了意義,若是錯失,又得等到何年何月?既下定了決心,自然是風雨無阻,可老爺子不知其中真相,自然是不理解對方為何如此執著。
時歡無從解釋,只能低嘆,“您放心吧。我到了林江,還有這位是甲一,也是師兄邊很厲害的人,他們會保護我的。”
不提顧辭還好,一提更來氣。
好好的姑娘家,都被指婚給他了,不好好看著、照顧著,任由人瞎跑,是幾個意思?不珍惜?那趕明兒陸家親自去帝都,辭了這婚事得了!他陸家的姑娘,就算一輩子不嫁人,陸家這些個金銀財富,還能委屈了時歡不!
哼。
老爺子哼哼,始終記得那店小二形容這倆侍衛“看著不大聰明的樣子”,下意識地就不信任這倆人。
他手去拽時歡,“不行,你現在同我回府。你舅舅已經到家了,我讓他安排最好的船只、車隊,送你回去。你要做什麼,你聽我,我幫你做,你就老老實實地回去,若是想我了、想你外祖母了,等這水患過去了,再來陸家小住數月,也是好的。”
“外祖……”
話未說完,已經被老爺子截了,“你不要同我說。你這丫頭隨時老頭,一張地,打小就比別人能說,假的都能被你忽悠真的,你別同我說,我什麼都不會信的。”
時歡張了張,話還未出口,又被老爺子截了,“你就同我回去,別的什麼都不用說。”
老人家固執起來,通常是一頭牛都拽不回來的,而自家外祖父固執起來,嗯,一個養牛場的牛一起拽,也拽不回來。
偏生,所有的例外,都有同一個名字,“時歡”。
彼時兩人拉鋸之間,甲一突然咳了咳,低聲說道,“大小姐,有人過來了。王管家。”
聲音很低,時歡還在苦惱如何說服老爺子,聞言不慌不忙,后退一步,低頭,行禮,再抬頭之際,眼底已見潤澤水,“老家主……承蒙老家主抬,看得上小子。可、可小子和貴公子素未謀面不說,這、這人生大事總要問過族中長輩由著他們做主才是,您、您這樣貿然相問,小子、小子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呢……還、還老家主理解則個。”
說著,脈脈一低頭,中帶怯。
聲音高的,至能清晰地傳到正往這邊走來的王管家耳中……幾個下人齊齊頓住,瞠目結舌。
老爺子的臉,徹底黑了……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將這個死丫頭教這麼不要臉的潑皮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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