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糊了眼。
堤壩上熱火朝天,所有人都在模糊不清的視線里,機械式地扛沙袋。莫說看不清了,就是閉著眼,該走的那些路早已半步不會走錯——這些天來,他們已經不知道重復了多遍這樣的作。
機械。
又麻木。
至于周圍有個姑娘、長得好不好看、說了些什麼話,真的已經顧不上了。所有的八卦逗趣,都是在心有閑暇的時候才會產生的,這個時候,但凡有一點點多余的時間,怕是所有人都寧可倒頭睡一覺來得實在。
是以,這邊的談話倒是真的沒有引起半點兒旁人注意。
唯獨一人……死死盯著子背影。
容曦。
陸家主這般喚。容,姓容。有一張和夫人如出一轍的臉,又姓容,就憑這兩點,這位子份……昭然若揭!
小姐!
容家唯一的后人!
他激地整個人都在抖,攥著拳頭,指尖掐進了掌心,生疼,卻仍無法克制住想要上前相認的沖,耳邊有人在說什麼,他只聽了個斷斷續續,至于連起來是什麼意思,卻是半點也不曾了耳。
他甚至聽得到自己膛里的跳,從所未有的興,像是找了神祇的信徒……
那一瞬間,有了歸屬。
“容……”
話音剛起,邊王管家“啪”地一聲跪了,生生攔住了自家大人的去路,聲音有些慌和無措,“大人?大人您怎麼了?”
王祥瑞皺著眉頭,聲音冷地和這瓢潑大雨似的,“讓開!”
眼底,濃郁的黑洶涌席卷而過。
有那麼一瞬間,王管家覺得這位大人這會兒的緒,頗有一種畢生所求終于得償所愿、即便此刻碎骨也在所不惜了的決絕。
一驚,下意識攥了縣令爺的袍角,閉著眼睛大聲吼道,“大人!孫小姐不是孫小姐,是時家大小姐!”
轟隆隆!
驚雷忽至。
天愈發暗沉,大雨如注,吆喝聲充斥在這茫茫天地間。卻有那麼一小片區域,毫無法被影響到。
王管家的吼聲足夠大,大到對面容曦幾人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彼時下意識掉頭看來,依照容曦那雙夜之后就幾乎不能視的眼睛,自然認不出彼時陸家匆匆一瞥的這位縣令爺,當下就跟護著崽子的老母似的,咬著牙就要沖過去。
被陸宴庭拽住了。
容曦回頭咬牙切齒,“你放開!知道歡歡在哪里!我得過去問問!”
陸宴庭搖頭,苦笑,那下人說的是“孫小姐”,若是那死丫頭輕而易舉地被縣令府的下人找到了蹤跡,那也著實有些……丟人了。往后倒也不必走南闖北地出來張正義了,老老實實待在顧辭的后院相夫教子就好了。
世間險惡,不適合太過于單純、純良的人。譬如……容曦。容曦沒有注意到那位縣令爺的眼神,可陸宴庭注意到了,他自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容曦過去的。
容曦總覺著自己是個人,市儈又明,經營得了畫舫、開辦得了戲班子,可其實……這些在陸宴庭看來,多多算不得什麼商人,大也就是勉強作“營生”。
真正的險惡,從未經歷,是以尚且還維持著最初也最可貴的赤誠與天真。
這很難得。
這樣的天真對陸宴庭這種真正市儈明的人,有種最致命的吸引力。想要破壞,又想要保護。
于是,最終變了,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能破壞這份赤誠天真。
他將人拉到后,勾著角對著那頭拱了拱手,“縣令大人。抱歉,聽見了那丫頭的名字,自然是不能當作未曾聽見的……如今,我陸家的掌上明珠失足落了水,方才聽貴府下人這意思……你們知道我家姑娘在哪里?”
不卑不。
旁人提及自家姑娘,多有謙辭賤稱,偏生在陸家這里,永遠都是高調宣布,我陸家大小姐、掌上明珠,貴不可言。
帶著幾分骨里的理所當然,仿佛本就比旁人更尊貴一些。
王管家一愣,驀地想起,彼時客棧屋檐下的那個姑娘,像極了這位陸家主,篤定、淡然、卻又自信。
大人此刻緒已然失控,從的角度都能看到大人劇烈抖宛若地山搖的瞳孔。
顯然,這時候大人是不會為自己說半個字、一句話的。
松了手中袍子,轉對著陸家主行了行禮,“老奴并不知道貴府大小姐在何,老奴也是今日才知道,貴府的大小姐竟然在縣令府當了好幾日的‘孫小姐’,就是不知……大小姐改名換姓、姓埋名在縣令府意何為?”
很是瓜田李下。
但凡換個人,都做不到這麼理直氣壯。偏生,王掌柜面對的是陸宴庭。
陸家家主若是被幾句怪氣的話就給激了,就不是陸家家主了。聞言,他輕笑,聳了聳肩,“實在不好意思,家里給寵壞了,就說了幾句,愣是鬧離家出走……這不,闔府上下找了許多日,愣是沒找著人。倒是沒想到,竟是跑貴府去了,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
輕描淡寫幾句話,就給人繞過去了。
王管家一時詞窮——明明是大人親自帶回安排的人,說是賢王殿下派來的,怎地到了陸家主口中就了小兒家的置氣言行了?能……要點兒臉嗎?
偏生,陸家主看起來是真的不要臉了,竟是又拱了拱手,“我家姑娘難養,事事講究,想必這位嬤嬤這幾日沒費心思……嬤嬤將這幾日小丫頭花費列個單子,陸家會雙倍奉上,以示激。”
笑容可掬地,卻并沒有幾分真實意。
倒像是……施恩。
到底是下人,其實是沒有資格同陸家主說話的。
王管家看向自家大人,默了默,正要大大方方將這事給拒了,就見自家大人突然像是回神了般,松了手,又了,張了張,輕喚,“容……容小姐。”
“這些年,容小姐過得……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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