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歡醒來的時候，外頭沒下雨。

時值午后，短暫地放了晴，暖從半開的窗戶里打下來，在眼前形一圈明滅的暈，線里，塵埃起伏,那人坐在一旁藤椅中，隨手翻著一本書，眉眼低著，下頜線條致流暢，令人不由慨造所鐘……

窗外有，還有子絮絮叨叨的低聲抱怨,聽不清楚。

只覺得,這日甚是安詳寧和。

一時間讓人忘了,何。

記憶的最后，從客棧出來，堪堪見著站在門口躲雨的王管家。彼時雖知自己容貌大變，對方必定認不出來的，但這個節骨眼上很有外鄉人會在這個時候進洪湖縣，即便自己再無懈可擊，最終還是會懷疑到自己上來。

死遁是最好的選擇。

偏生，人都道藝高人膽大，自己這邊……嗯，膽是大了，藝顯然不是很高，當然，若是違心一點，自己也能說是為了顯得真一點，總之，就是磕了腦袋,一時間嗆了幾口水——暈了。

這點兒違心,在見到坐在暈之外的顧辭時，愈發地心虛了起來，側了側，沒起，低聲喚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顧辭不是頭腦發熱緒沖的男人，他不會冒冒失失地放下帝都的事趕過來，一定是自己這邊的什麼消息傳了回去，讓他覺得嚴重到一定要跑這一趟。

又想起彼時自己在城外對他吼的那些話，訕訕地住了。

顧辭于暗抬眼看來，眼神很淡，沒在線之外，泛著涼意，就這麼盯著時歡，盯地對方了脖子，才合了手中書冊，起，端過一旁桌上的湯藥，“起來,喝藥。”

言語干脆、簡練。

這是憋著氣呢。

時歡沒,只仰頭瞅他,眼神有些無辜又可憐，癟著，低聲喚道，“師兄……”

那日的話，是極重的，盡畢生能對顧辭說出的、最違心、也最犀利的話。如今仍然言猶在耳。

說，“顧辭！你是不是想要我為你圈養的一只金雀，做你想我做的事，說你想我說的話，天天待在你目之所及的地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還曾疾言厲地將他對自己的諸多心意踐踏在腳底，說他安了人手、安排了暗衛，甚至冤枉片羽也不過是個盯梢的罷了……對著他近乎于唾沫星子橫飛地吼著，說自己不是他的所有……

字字句句……將他滿腔心意踐踏地支離破碎。

彼時的顧辭，心該是多痛？

低了頭，盯著上洗得發白還帶著幾分好聞的皂莢香地碎花薄被上的一補丁，神微默……被子破了總能補好的，跌了一跤流了，也總有痊愈的一天，撞破了頭昏睡了幾日，也總有醒來的一天……

可唯獨，說出去的話，造的傷害，并不會有痊愈的一天。

哪怕，那些話是善意的。

無法同，卻也知道彼時的顧辭定是心痛的、傷的，甚至該是怨恨的，可他還是來了……在多日之后，端著藥碗遞到面前，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走到面前，給予需要的一切。

低著頭，沉默著沒有作的樣子，落在顧辭眼底便了對方委屈難過的樣子，卻到底是于心不忍，藥碗又遞了遞，聲音卻和了不，“吃藥。”

板著臉的訓斥尚且還不會覺得委屈，偏生這和下來的聲音，不知怎地，就讓人突然弱了下來。

前世走南闖北的記憶終究只是記憶，隔世重來之后，那些歲月就像做夢一樣遙遠而模糊不清。認真算起來，這還是此生第一次做這樣大膽到讓人想起來既手足無措又熱沸騰的事。

彼時憑著一沖勁，并不覺得多危險。

如今想來，才覺得諸多地方大抵也就是運氣好罷了，思慮并不周祥，隨時可能會被發現……一時間，竟真覺得委屈后怕起來。

癟著，也不接碗，半起了子，低聲喚道，“師兄……對不起……”

覺得委屈，卻并不說委屈，只在這日暖風和的午后，低著頭坐在床沿，道，對不起。了欺負的小孩子模樣。

再多的氣，瞬間就散了。

顧辭嘆了口氣，其實……那氣，早散了。在一口一口的酒喝下去的時候，在聽說早已恢復了記憶的時候，在這一路的日夜顛沛里，早已散地丁點不剩。

他在邊坐了，執著的手，將碗擱進掌心，“喝吧。溫度剛好……若是苦，那邊還有餞。”

聲音早已溫緩到一塌糊涂，言行舉止卻仍帶著幾分不自然來——他不知道該拿怎麼辦。理智告訴自己，應該好好地讓點驚嚇，免得日后膽子大地上躥下跳不知天高地厚，可看著低著頭癟著的樣子，卻又只想將人攬進懷里，半個重字都說不出口。

就是如此矛盾著。

見面之前、哪怕是在醒來之前，坐在這里看了小半日的書，卻是半個字沒看進去，只盤算著待醒來要如何如何，可一醒來，自己的心就已經不控制了……雀躍、激、綿，恨不得沖上去結結實實抱個滿懷，如此，才能很好地藉自己這些時日來的擔心。

可他忍住了。

起，側的手微微蜷曲著，端了桌上的餞坐了回去，“快喝，喝完謝過人家的救命之恩，咱們就回陸家去，叨擾了人許多日，再睡下去就太麻煩人家了。”

時歡回頭朝外看去，像個農舍。

院中包著頭巾的子正在打掃舍，看形應是位婦。偏頭看顧辭，“這里是……？”

“洪湖下游。你被河水沖到了此，是這子救了你……”顧辭容淡淡，看著時歡皺著眉頭將碗里的藥悉數喝完，將手中餞遞了過去，才輕聲語地，“如此，你也該同我好好解釋解釋，為什麼你會自己一個人，落了水。彼時林江和甲一……又在何？”

言語溫和，卻字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