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是好碗,上好的青花瓷,就是有些大。
想來,可能是陸家能找到的,比較寶貝的碗里,最大的一只了,可見良苦用心。
偏偏,碗里的藥,大抵不是好藥,不止多,味道還沖。端在手里,褐里帶著些奇怪的幽深的綠。說是藥,覺更像毒。
顧辭的臉,驀地就變了,幾乎是不可確定地看時歡,聲音得緩緩地,“這藥……能喝?”小丫頭忒心狠了,這玩意兒喝了不會出事吧?
時歡容尋常,面上緋紅褪去,點點頭,沖著顧辭手中的湯藥努努,“快些吃。府上大夫給開的。說是療效甚好,你放心,陸家的大夫雖不及青冥,但也是舅舅花重金遍尋天下尋回來的名醫,治療你這些個小傷,自然不在話下。”
但凡換了旁人將這藥遞到自己面前來,顧辭發誓自己都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偏偏,這丫頭給的。不喝也得喝。
他想說,這名醫不名醫的不知道,但連談均瑤都不如卻是真的。畢竟,之前老夫人子骨不爽利,后來還是談均瑤給治好的,彼時這“名醫”又在何?
可他不敢置喙。
想著左右是喝不死人的,這會兒不順著小丫頭的這點兒壞心思,屆時更難哄。何況,既說了是找大夫開的藥,藥效還是有的,于是屏著呼吸,仰頭,一大口。
苦瞬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饒是喜怒不形于的顧辭,整張臉都已經扭曲地變了形……這、這是……
林淵了鼻子,有些同自家公子,“方才大夫說……里頭放了好幾倍的黃連,估計苦口,就著梅子吃,會好一些……”
苦彌漫,整張臉的表都已經不控制了,瞪著林淵說不出話來——這麼重要的事,不會早說?!這人真的是近朱者赤沒見著,近墨者黑倒是真真的,兄弟倆愈發地往不靠譜的方向去了。
再看手里大半碗,只覺得無論如何也張不開那個。
這丫頭……真想吊起來打一頓。
偏偏,始作俑者笑容溫緩,似乎毫不曾察覺到這其中氣氛詭譎、暗涌,平平靜靜地解釋道,“嗯。我問過大夫,若是多放這許多黃連,會不會影響藥效。他說不會。”
因為不會影響藥效,所以就使勁兒放嗎?陸家銀子多財大氣還是咋的?顧辭真真有苦說不出,絞盡腦了半晌,才低聲道,“這藥著實多了些,我一時間也喝不下,要不,先擱著,待會兒再喝?”
時歡勾著角,笑著搖頭,“不行。”表溫和,聲音卻干脆利落斬釘截鐵。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歡歡……”他聲音越發地低,“師兄剛睡醒,喝不下……待會兒,保證喝完,好嗎?”
“不行。”時歡還是搖頭,“大夫說了,趁熱喝,藥效更好。”
“何況……”目落在那一方被丟在一邊的布巾上,淡淡嫣紅暈染開來,像是一朵朵傳說中開在忘川河邊的彼岸花……眸漸濃,直直看向顧辭,“青冥曾說過,你怕苦。”
顧辭一怔。
“我說再多,大抵你下次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無用的口舌我不愿多費,知道這件事會讓人擔心但還是會去做的心,我也懂。但若就此輕輕擱下,我卻又覺得心里都沉甸甸著,不舒服。”時歡安靜看他,并未賭氣,只平靜闡述自己的心,“所以,總要讓你做些你不喜歡的事,如此,若能換你做事前猶豫一二,也是好的。”
不說心中擔心,不說后果如何危險,只說若你還要這般,往后便大抵便只能多喝幾碗黃蓮水了。
不撒,不生氣。
卻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人有些心疼。
說,知道會讓人擔心還是會去做的心懂,所以鋌而走險,來了洪湖縣……
顧辭嘆了口氣,彼時在帝都時的諸多怨懟徹底消散,仰頭一口將碗中剩下的湯藥盡數喝下,面不改地,才將那姑娘輕輕攬進懷里。
里的苦味像是漫進了心里,膛驟般的疼痛,輕微,并不明晰,像是被一又一針尖,一下一下地刺著。
他附耳,“你來洪湖縣,我擔心……灌了自己許多日的酒,去瑞王府灌,去清合殿灌,最后被青冥給丟出來了。如今,你擔心,便又灌我黃連……左右都是我罪。”
“如你所說,明知有些事會讓人擔心還要去做,我擔心了,卻是不舍得讓你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往后,若我擔心了,我便自己罰自己喝酒。你若不想我再被人嫌棄丟出去,你便也猶豫一二,可好?”
道好。從兜里拿出一個小罐子,打開,里面放著幾顆梅子。
怎麼舍得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即便心里有氣,在他的藥里放了許多黃連,卻也是再三問詢確定過如此有益而無害,最后還準備了梅子。
顧辭憋著苦味忍得辛苦的表,終于在那一罐子梅子里,了神,這丫頭啊……心里頭比誰都綿。
林淵默默退下了——危機解除,命保住了。
……
之后的幾日,洪湖縣天氣都不錯,溫度漸漸升高,雨勢消散,水位褪去,被洪水沖垮的宅子都在鑼鼓中修復,堤壩又一次加固好,被毀壞的田地也由鄰里之間相互幫襯著清理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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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邱大人親自過來同時歡說的。
言語間很平靜,并未記恨當日遭遇。說完對著時歡拱手,鞠躬,“本應親自謝過顧大人救命之恩,只是大人這兩日閉門謝客……下這里也是實在苦于沒有機會了,還姑娘先行代為轉告。”
時歡點點頭,端起了茶杯作送客狀。邱大人自是心領神會,起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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