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平安卻道：

“我不會后悔。”

江河怔了怔，神并未有多大變化，卻不免好奇道：“為何。”

“師父，可能還是不太了解弟子。”

李平安苦笑一聲，

“所以您不清楚，我到底是為何才愿領這平安城走出大山。”

江河猶豫一陣，似是想通了緣由：

“李為人麼。”

“正是。”

李平安點了點頭，堅定道，

“在幾個月前，我與敖瑩因為這個問題也鬧過些別扭。希我接自己妖族的份，莫要再混跡在人群之中。

但對我而言，是妖，是人，其實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我這個人……其實有些自私的。

帶領人族復興什麼的，太過恢弘、太過崇高，崇高到對我來說甚至有那麼些——不切實際。

我自認為我顧不好大家，所以只在乎我在乎之人的想法就足以了。

所以我想帶領平安城立穩跟腳，不是因為我是個多麼高尚的人。而是因為……義父是這般一個高尚的人。”

江河靜靜聽著李平安的敘述，轉念一想，竟發覺自己為了刻意摒棄一些不必要的羈絆，竟已有些忘記李為人的廓。

他似乎從來沒有試著了解過，這些活在萬年之前，一個個活生生的思想，而只想著避之不及。

“以前我也很難理解啊。

你說義父他是個從瑯琊山跑出來的練氣士，修為境界甚至還沒今天的我高，干嘛要為這麼些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謀求一片福祉呢？

他從瑯琊山跑出來，又被一群妖怪抓進畜欄里做了畜奴，設計燒營，救出來好一批人，又恰巧遇上了我那生的水靈的義母……

在這危險的世道里，他們若是干脆在山中居，他再用閑暇時間好生修行，說不得也能為個幸福滿的山大王，有妖怪找上門來就斬，沒小妖滋事時就老婆孩子熱炕頭，逍遙自在的活著。

何至于像如今這般，天為這些百姓殫竭慮，茶飯不思，為了庇佑他們，統領他們而占據太多時間，最后沒了繼續修行的可能，連親生閨都要跟著一起擔驚怕。

明明有條康莊大道擺在他眼前，他干嘛非要自尋死路，鬧這麼大個陣仗出來，給那群妖怪當活靶子呢？”

李平安笑了笑，撓了撓頭，

“但他這人，就是親經歷過那群畜奴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所以才于心不忍，憐憫與他一同遭遇的同胞。

他就是不想這些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不必再忍妖怪的玩弄，不必再做妖怪的盾，不必再為妖怪的食糧……

他忍不了這些，所以才想著建立這個庇護所，才想著大庇天下俱歡。

這麼一想，我真能說他做的不對麼？好像也不能，最多就是愚蠢……

可蠢歸蠢，等真正到我做決定的時候，我又哪能做的比他好呢？”

袒心扉終究是一件恥的事，李平安越說越覺得渾瘙，但為了爭取那顆靈丹，他又不得不開口，

“我這人雖然不像義父一樣那麼崇高，但我比較……在乎自己人。

我爸以前是個酒鬼，沒什麼出息，在人家手底下打工，窩囊了一輩子不敢吱聲，只會在家里跟老婆孩子窩里橫。

我爸沒出息，家里又窮，我媽就也得出去工作。其實人好的，雖然有點勢利，但還是顧家的。

就是長得太漂亮了。在我們那啊，長得漂亮就是優勢，忙著忙著，就遇到了個比我爸更好的人……

甭管那人背地里到底咋樣，總之就是能襯托著我爸有多差來，那會兒我年紀也不大，倆人就鬧著離婚，天天在家里吵這個吵那個，都覺得我是個累贅……

咳咳，說這些做什麼。反正就是，其實在這邊生活，也還有意思的。雖然一開始有些不適應，但至邊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義父收養我，雖然一開始也有結師父的意思，但他這人就這副菩薩心腸，我又不是什麼真的妖怪、野猴子，調皮搗蛋無惡不作的。見我也無辜的，也就真心把我當自己人看。

我就想著，這輩子能被這麼對待，或許也算老天對我上輩子的彌補……

如此，便更要好好珍惜已經擁有的一切。

誠然，我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好兒子，因為上輩子的我也叛逆的。

但如果能完義父的心愿的話，他定然是該開心的才是。”

江河看著越說越不好意思的李平安，竟覺到悉。

這份悉，又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就好像是，在面對一扇映照著過去的鏡子。

“奇怪……”

他喃喃自語。

李平安發覺自己說地有些忘形，連忙止住了臉上的憨笑，正道：

“我知道師父愿意把我的天賦點明，指給我兩條路，定然是為我好的。

但這次，我怕是要辜負師父的期了……

我其實并不想帶人族復興，愿如此做，只是因為這是義父的愿。

如今義父大限將至，倘若義父在生前看不到這份希，縱使日后平安城多麼輝煌，也不過是一場空談罷了。”

“這也只是你當下的想法，待死期將至，你怕是不會這麼想了。”

“可人不就是這樣的麼……不管做什麼決定，哪怕當下問心無愧，日后也都會后悔。

您說我日后死期降至，便會后悔今日向您討要了靈丹。

可若是我今日放棄這條路，等到以后緬懷義父之時，想到他此生都沒有看到平安城立足的希，是否亦會后悔？

既然都會后悔，我干嘛還要考慮未來，不如就做當下無愧于心的決定便好。”

“當下無愧于心……”

江河抿了抿，良久，竟是勾勒了一抹苦笑，

“想不到，我也有被人教訓的時候。”

“什麼？”李平安怔道。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若你做好了準備，那這顆靈丹也不是不能給你。但在予你之前，還得我親自考校一番。”

“師父但說無妨。”

“向我證明你的能力——你所說的豺狗人部族，對凡人來說威脅甚大，卻難不過你和那些瑯琊山的練氣士。

如果你能說他們與你一同攻占部族，我便相信你有帶領平安城復興的能力，便會將那靈丹付于你。

如若不，便老老實實的修行，此事往后休要再提。”

李平安起先是猶豫，但想到說瑯琊山一眾練氣士，似乎算不得太難的任務，終究是點頭應下：

“我明白了。”

他說地肯定。

可當數月之后，江河平安將一眾百姓帶下山來安營扎寨，而李平安真的費盡口舌，說了一眾迫切要尋個住過日的瑯琊山練氣士，去那豺狗人的部族時，卻見那部族早已被人掃一空。

除卻滿地狼藉似的尸，偌大個部族沒有一樣事被人過。

探查緣由之時，李平安只與瑯琊山眾人發覺了一封平鋪的書信：

“破境去了，來日再見。”

又見那書信之上，擺了一顆圓潤的靈丹。

李平安這才想到，這所謂的考校，不過是師父告別的方式。

或許下次再見，便要了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