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已經搭起了祭臺。
這巨大的高臺下頭,還預備好了柴火,堆積如山的柴火堆了小山。
用朱厚照的說法,既然要上天,那肯定要到底。
如果李道人祈不來雨,那只好用更激烈一點的辦法了,比如……放一把火,將李道人燒給龍王爺。
早在數百年前,太子朱厚照就已經懂得了員工的激勵機制,這一點,方繼藩表示很欣賞。
李朝文……又哭了。
這些日子,淚水雖然已經流幹,可聽到了這些真相,他覺得自己的淚腺還可以再出點來。
方繼藩抬頭看著高臺,這高臺足有十丈高,在金燦燦的下很是壯觀,格外的吸人眼球。
朱厚照和他肩並著肩,在昂首看高臺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完全沒有一丁點下雨跡象的青天。
這樣的天會下雨?
朱厚照心裡很沒譜,不側眸看著方繼藩,忍不住問道:“真的會下雨嗎?”
“會的。”方繼藩很鄭重其事的點頭,也很鄭重的說道:“我們要相信李師侄,人家連命都準備搭進去了。”
朱厚照則是幽幽的歎了口氣:“楊師傅和王師傅現在氣得不輕呢。”
楊師傅和王師傅自然是楊廷和和王華了。
世上沒有不風的牆,這兩位詹事府詹事和詹事現在已經要吐了。
方繼藩面無表,不為所的樣子。
他們吐不吐,和他有什麼關系。
“本宮還聽說,王師傅憂心忡忡,似乎是他兒子,出事了。”
王守仁?
方繼藩有點發懵,這王守仁又是演哪一出?
“據說是得了癔癥。”
“噢。”方繼藩呵呵幹笑,依著自己對王守仁的了解,癔癥肯定是沒有的,估著,是又開始琢磨事了,啊,不,王聖人這般的思想家,應當是在思考。
“老方,本宮覺得……”朱厚照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覺得明日的祈雨不太可靠,覺要出事……”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別怕,我的師侄,死都不怕,我們難道是膽小鬼?我們是朋友,有福同有難同當。”
朱厚照則是鄙視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拍拍屁跑路,留下他一人在暖閣裡場景的一幕還記憶猶新呢!
“你這話,本宮才不信,你是有腦疾的人,到時說不準裝裝病,事就過去了。”
呃……似乎,真想了嗎?
方繼藩臉微微一紅,轉而一臉篤定地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殿下為何這樣想我!”
…………
龍泉觀。
京裡發生的事,已不可避免的傳到了龍泉觀中。
一個道人躡手躡腳的到了張朝先的房裡,快速地低語了幾句。
張朝先不由輕蔑一笑,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只淡淡道:“天正,你看這天象,可有下雨的征兆嗎?”
這天正的道人忙道:“師父,沒有。這都旱了兩個多月了,至今也不見下雨的跡象。”
張朝先冷哼一聲道:“那李朝文,是走投無路之下,狗急跳牆,他貪墨了觀中的財,乃龍泉觀的敗類,明知必死,因而想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借祈雨,想要翻轉局面。”
說著,張朝先便大笑起來,一張褶皺的面容裡滿是譏諷之意。
“李朝文這樣的廢,竟敢和我鬥,就憑這個廢,也配?這老天又豈是說要下雨,就能下雨的?”
想到這些,他愈發的覺得可笑,想來這雨李朝文自然是求不來的。
他就坐等看笑話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不搖了搖頭。
張朝先心裡想:“唯一令人可懼的,就是那個師叔公了,此人竟封了新建伯,不好招惹啊。”
於是,他緩緩站起來,走到了窗臺前,自這窗臺眺,玉泉山的秀麗風景盡收眼底。
秀麗的風景使他心曠神怡,心裡的擔憂頓時一掃而空,他不徐徐開口道。
“再送一筆銀子到京裡去,請禮部道錄司主事加著革了李朝文的道籍,呵……祈雨……真是笑話。”
“是……”
…………
祈雨要開始了。
整個京師也已經炸了。
東宮那兒,即便是隔了幾條街的,也可以看到矗立在高牆的高臺。
那臨時的高臺聳雲端,在金輝的籠罩下格外蔚為壯觀。
街坊裡,到都在流傳著這個消息。
只是可惜,方景隆卻即將遠行。
他心裡有萬般的不舍,舍不得自己的兒子,舍不得京裡和老友們吹牛的歡暢,舍不得許許多多的人。
可他知道,此次貴州,非去不可,不只是因為聖命如此,而在於,方家是靠立下功勳才掙來的家業,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是靠一刀一槍,自死人堆裡拼出來的,才留了自己恩蔭。
自己也該一樣,靠著沙場上的刀劍影,九死一生,為自己的兒子掙下更大的前程,他所行的,不過是先人們的路,而留下的,卻是子孫們更多的恩庇。
於是方景隆心裡沒想過多逗留,而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啟程。
隨行的,都是自己在軍中挑選出來的老兄弟,那些過年的時候,在方家著方繼藩瘦胳膊瘦大加評價的老家夥們。
他們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缺胳膊斷,可他們都有一樣好,就是在軍中待的久了,對軍中和戰場的事,如數家珍,此番前去節制山地營,非要老兄弟們出馬幫襯不可。
打仗,他們或許已經不中用了,可練兵,卻都是一個個好手。
運河的碼頭,幾艘烏篷船漾在水面上,已是久候多時,親兵們已經提了行禮登船。
方景隆走時,沒有醒方繼藩,他希兒子多睡一會兒,兒子在長的時候,以後還指他能傳宗接代,生個十個八個,為方家開枝散葉呢,是以,方景隆毫不敢打攪他。
他兒子就在方景隆的心裡,懷揣著舐犢之,方景隆回了京師一眼,仿佛穿了城牆,穿了無數的屋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
今兒,方繼藩的五個門生,起的很早,他們早知道師公要遠行,作為孫子,啊不,師孫,怎麼能不來相送呢?
唐寅諸人,拜下行禮:“師公,慢行。”
方景隆歎了口氣,拍拍他們的肩,歎地開口說道:“你們……辛苦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啊,想想這些讀書人,為他們難的,一方家深似海,其中的艱辛,也只有方景隆懂。
五個門生,俱都木然。
此時聽一旁的腳力過了棧橋,一面低聲道:“聽說新建伯,就是那個新敕封的那個,據聞立了大功的那個,和太子殿下,要明日祈雨呢。”
“真能下雨?”
“你看這天象,能下雨嗎?”
“下不來雨,豈不了笑話?”
“噓,慎言。”
……
他們聲音不高,方景隆卻是聽了個清楚,老臉不一紅,心裡頓時很不好。
這是要被人看笑話了嗎?
思忖間,他不看向唐寅幾人,目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
本以為他們會和自己一樣,可五個門生,卻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有一丁點的!
方景隆暗暗點頭,這幾個家夥,了不起啊,泰山崩於前而不改,有大將之風。
“走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京師,毅然決然的上了棧橋,留給五個師孫一個寬大的背影。
…………
遠,方繼藩遙遙眺著碼頭,尋覓著父親的船,那船已離了碼頭,朝著下遊遊弋。
其實方繼藩早就起了,只是見不得那種父子相離的場面罷了,看著那船去遠,方繼藩吸了口氣,抬頭看天。
天依舊是晴空萬裡,方繼藩不由心虛,在心裡暗暗問道。
這會下雨嗎?
如此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婆媽了。
這個時候才不管那麼多呢,到了這個地步,要相信自己。
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的師侄有信心!
次日一早,晨曦初,方繼藩就趕到了詹事府。
朱厚照呢,卻捧著一本曆書發呆,見了方繼藩,連忙朝他招手:“不對呀,不對呀,今日不是吉日啊。”
要知道,祈雨是要選擇良辰吉日的,朱厚照顯然又沒信心了,撓著頭,一張臉比苦瓜還苦,這曆書上分明寫著――大兇。
方繼藩看著一臉焦慮的朱厚照,不開口安他:“不怕,不怕,我們這是佛系祈雨。”
“……”朱厚照突然臉變了,手中的書也被他扔掉了,一雙晶亮的眼眸睜得老大,瞪著方繼藩,更有種要掐死方繼藩的沖。
“你這到底是道系還是佛系,你要害死本宮呀!”
方繼藩連忙朝朱厚照退了幾步,英俊的面容裡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我們這是佛道雙修,殿下,趕,要開始了。”
朱厚照有一種上了賊船又下不來的覺。
他在心裡咆哮,這是要被坑死的節奏了!
在詹事府的高臺之下,幾乎屬們和宦都來了。
以楊廷和、王華為首的屬抬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高臺,還有高臺下,那個哭哭啼啼被五花大綁的李朝文。
他們的心,是崩潰的。
劉瑾等人,則顯得很好奇,太監嘛,都比較信這個,捂著低聲竊竊私語。
其實何止是在這東宮之,便是在東宮之外,也早已是人滿為患,不人隔著高牆,遠遠眺著那詹事府裡的高臺。
據說……到了午時,就要開壇做法,到時,祈求神明,降下甘。
因而,不看客都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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