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回刺史多說了兩句話，他道：“莫要得罪宣王妃，不過宣王妃也是個極好的人，大度得很。”

這話他自己聽了不覺得矛盾嗎？

他們腦中同時湧出了這個念頭。

“既然到了興州，我可派幾個人陪伴在你們左右，也四下走走逛逛。想來不妨礙公務吧？”刺史還多問了一句。

萬世榮等人謝過了他的好意，轉出去。

“萬傅，可還要去其他地方走走？有位劉縣令，與我乃是昔日同鄉……”

萬世榮麵沉如水，搖頭擺手道：“不必了，恐怕都是一樣的說辭。如刺史、司馬這樣的人都是這樣說，那些兒更小的，難道還能說出什麽不同來嗎？”

那東閣祭酒重重歎了口氣，滿臉都寫著疑不解：“若非是他們個個都這樣說，我都要懷疑有人與宣王妃……”

萬世榮重重咳了一聲：“胡說什麽？不要命了你！”

東閣祭酒頓時麵慘白，垂首道：“失言了，失言了。”

萬世榮恢複了平靜的神，失道：“興州員多是些溜須拍馬之輩啊。”

“拍的還是宣王妃。”有人道。

萬世榮痛心道：“難道就沒有一個不願與其同流合汙的清流嗎？”

“我那同鄉興許……”

“罷了，既然你如此推崇他，想必他能堅守本清明。不如也去見上一見。”

他們說著話，最後去見了劉縣令。

劉縣令的家，顯然不比刺史等人的宅院寬闊，興州再窮，也能收拾出些假山水的景致來。

劉縣令家顯得有些禿。

那扇大門，甚至還帶著剛被重新修繕過的痕跡。

“確是清苦人家！”萬世榮緩緩收回打量的目，歎道。

“是啊，他曾為湖州烏程縣令，敢為百姓執言，不屑於阿諛奉承之事……”旁邊的人歎道，“我心下也是很佩服我這位同鄉的。”

萬世榮聽了，心下也起了結的心思。

與清同行，得到的自然也是清名。

他已居傅位，要麽將來離開封地朝為，要麽將來宣王登上大寶，除此外，他已經無法再往上升了。自然也就更多的開始留意自己的名聲。

“那便快快進門，為我等引見這位高風峻節的人。”他們說著話，進了門。

劉縣令聞聲出門相迎，他的妻子便留在廳門，手裏攥著一支玉簪。

那是劉縣令方才送給的。

都是老夫老妻的年紀，本來也沒這樣多的講究。但前些日，劉縣令說他得了殿下的誇讚，歡欣之下，連著幾日都去集市上為劉夫人挑選玉簪作禮。

劉縣令囊中算不得如何寬裕，一直耽擱到今日才選好。

可也足夠劉夫人高興。

因為來到興州而日漸寡淡的夫妻，一時都似是融洽親了許多。仿佛重拾了初初親時的濃意。

劉夫人看著來客自稱宣王府屬臣，看著他們與劉縣令親熱地相扶著往門走。

劉縣令模樣清瘦，單是瞧著便很是有幾分文人風骨。又念及與同行的人有同鄉之誼，便也不避諱了。

萬世榮直接了當地歎道：“興州吏治怎會敗壞至此？”

劉縣令大驚：“何出此言？”

萬世榮麵苦，道：“我看他們個個都隻想著溜須拍馬，裏半句真言也不肯吐。若是日日專注此道，又哪裏還有為百姓造福的心思呢？”

劉縣令臉紅了紅，想起那日宣王妃說的話。

他道：“也並非如此，隻是貶謫至此，個個都不好過。唯有博出一條新的生路來，方才能為百姓爭取更多的福祉。”

“可我觀劉縣令就並非那樣的人。”

“慚愧，慚愧……”劉縣令說著，眼圈還有些紅，歎道：“我這老骨頭本來也要折下去。”

“但沒有折下去不是嗎？”萬世榮歎道，心下也高看這劉縣令一眼。

興州風氣如此，他還能獨自堅持，可見不易。

劉縣令眼圈更紅，哽咽道：“是宣王殿下扶起了我彎折的骨頭。”

萬世榮一愣。

“這……此話怎說？”東閣祭酒也愣怔出聲。

劉縣令歎了口氣，卻不願多談，隻道：“殿下何等明主，我都羨慕諸位能做王府屬臣。”

萬世榮了：“殿下……殿下用兵如神，英武非常，確是明主。”

“爾等定要好好輔佐殿下。”劉縣令又哽咽道。

萬世榮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了。他們自然是這樣想的，但由旁人來囑咐，那就……有些別扭了。

好似這興州員，上上下下都比他們與宣王殿下更為親近。

而且他們口中所描述出的宣王，也實在他們覺得驚奇又陌生。

萬世榮咂著，一時覺得沒滋沒味的。

等進了廳，他們低頭朝劉夫人行了禮。

萬世榮才又道：“隻怕誤人啊……殿下雖英明，卻抵不住那宣王妃……”

他說著語氣更沉：“哪裏有後宅婦人的模樣？殿下議事，竟也要旁聽。殿下不曾開口，便先了聲。豈不是有牝司晨之象？”

“這……”劉縣令猶豫片刻。

牝司晨，自來是文最為警惕、憎惡的象。

但……但那日若無宣王妃開口起頭，宣王殿下興許就會在失之下直接離去了。

他了宣王妃的“恩惠”，若此時應和萬世榮，又豈能算大丈夫？

卻沒想到還不等劉縣令出聲反駁，劉夫人便已經先氣得漲紅了臉，牢牢抓著那簪子，一個步上前，厲聲斥道：“便是尋常人家，夫妻也要常常坐在一商量議事。”

這倒是啊。

劉縣令心下讚同。他與劉夫人就是如此，有事總要互相說一說。

“你們管得倒寬……今日前來，莫不是想哄騙我夫君與你們一同，去求殿下不許王妃隨行旁聽吧？”劉夫人語氣更怒。

其實這才最擔心的。

怕丈夫真被忽悠著去了。

萬世榮目瞪口呆，一時氣得須發橫飛。

前腳才說宣王妃牝司晨，後腳這劉夫人就又衝出來指指點點。

這劉縣令都不攔著自家夫人嗎？

卻見劉縣令冷著臉道：“宣王妃也是手段有度，寬和大方的聰明人。爾等不必如此低看。”

劉夫人按捺不住，又聲斥道：“既然到了這樣的地方，夫妻一，同心共度，又有何錯？”

劉縣令也深以為然，知道劉夫人是想到了他們自己。

他本來想說，諸位既為王府屬臣，何必得罪宣王妃？君不見宣王手下無數兵將都願聽一言嗎？

到此時，也就全咽了回去。

“道不同，不能共語。請回吧。”劉縣令道。

這下萬世榮他們是真傻了眼了。

就連這獨一的“清流”，到頭來卻也還是說了宣王妃的好話！

“既是王府屬臣，王妃也該是你們的主子，你們如此妄議，哪裏還有半點君子品行？”劉夫人越罵聲音越響。

萬世榮麵難看，實在聽不下去，沉聲道：“不錯，道不同！難怪劉縣令如此，原來自家夫人便是這般不遵禮教之人。”

他氣得甩袖就走。

其他人也連忙跟了上去。

片刻後，他們站在興州這片偌大的土地之上，卻陡生一格格不的覺。

那覺令他們難，令他們茫然。

宣王妃怎麽就了眾人滿口稱讚的人了？怎麽就說一下都說不得了？

這邊的靜也沒瞞過薛清茵和宣王。

聽親衛說起他們挨個登門時……薛清茵納悶：“他們有閑心，這便結起興州員了？”

親衛笑道：“是打聽殿下的喜好呢。”

不多時，又一個親衛疾奔進門來，張便道：“在萬世榮離開後，司馬邱兆寫了信送往京城。”

方塚站在一旁，疑道：“咱們威懾力不夠？邱兆還敢告？”

“所告應當並非礦山之事。”宣王顯得很平靜。

薛清茵麵古怪，口而出：“不會是猜到益州起禍事了吧？那這邱司馬可真夠聰明的。”

頓了下，忍不住生氣地道：“這萬世榮也真夠拖後的。”

既然益州那邊有章太子舊部的手筆，那麽此事遲一些被皇帝知道是最好的。

這能留給他們充足的時間去解決益州的事。

該收攏的收攏，該置的置……

但若是傳到皇帝耳朵裏去，事恐怕就要變得更複雜了。

“萬世榮是不是還在背後罵我了？”薛清茵瞇眼問。

“是……王妃怎麽知道？”親衛尷尬一笑。

薛清茵冷哼道：“似他這樣的老古板，看不慣我一點也不奇怪。但辦事令人討厭到這個份兒上，他這樣的也真是不多見。”

方塚接聲道：“這些個做屬的，大都一個心理。”

“嗯？”薛清茵扭頭。

方塚一笑，道：“希主子是明主，又怕主子太能幹。拚了命地想彰顯自己的本事，凸顯自己的作用和重要之。尤其他們在益州吃了癟，眼下更是想力挽狂瀾了……”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便挽到我上來了。”撇：“真該剮了。”

宣王沉片刻，下令道：“將人帶過來。”

薛清茵聽見這話，連忙轉頭：“不會真要剮他們吧？”

“殿下，京中有信。”親衛狂奔而來，手持一封信，遞到薛清茵麵前，“是薛大公子給王妃的。”

薛清茵覺得離譜。

賀鬆寧怎麽還給寫起信來了？是怪氣啊？還是挑撥離間啊？

薛清茵拆開信，隻見抬頭便是“吾清茵”。

薛清茵：“嘔。”

宣王問：“怎麽了？”同時微微側過了目。這一掃，便也掃到了那個開頭。

宣王：“……”

“吾……清茵。”宣王啟，緩緩吐出這四個字。

周圍的人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麽麻的話不應當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自殿下的口。

哦，那就必然是出自那位大舅哥的手了！

方塚了鼻子。

心道好嘛，這下撞一塊兒，那沒準兒等下真把人給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