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翎玉淺的微微抿著,很認真地在做事。
師蘿看見他清冷蒼白的臉,想起茴香先前說過的話:“他找到我的時候,全都是,看上去很嚇人,應該傷不輕。”
師蘿卻并未在卞翎玉臉上看見半分痛,他就像天地間的一場春雨,落人間,平靜地碎裂,也學不會痛。
見卞翎玉這個樣子,心里泛起淺淺的疼,然而伴隨著這點疼的,還有另一種看見他的喜悅。
卞翎玉聽見柳叔的腳步聲,低咳了兩聲:“飯菜先放著吧,我晚些再用。”
柳叔想要出聲,告訴他小姐來了,師蘿搖了搖頭。
站在角門,眉眼含笑,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笑著他:“卞翎玉!”
卞翎玉驟然抬起頭。
角門暖黃的迎春花零落泥,天地間的春景在一片雨中,呈現枯敗之。
然而從淤泥和泥土中盛開在他眼眸中的,卻是另一道瑰麗的影子。
撐著一把青的傘,站在幾步外的角門沖他笑。師蘿的眼眸明亮,發上的步搖換了垂海棠,正偏頭看著他。
卞翎玉失神地著,就像在看著一場不可能的夢。
他還維持著往丹爐燒火的作,卻連火星燎了手指都渾然不覺。
昨日蒼吾還在問他,若師蘿來了會如何?
卞翎玉聽見這話,心中卻沒半點兒希冀,平靜得像一面冰湖。
能如何?不如何。
這本就是個可笑的問題。
怎麼可能會來呢,曾經在院子里枯敗的幾年,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他走了再遠的路,也永遠走不到師蘿邊去。
縱然他們后來做了短短時日的道,卞翎玉知道師蘿在補償他。
不就是不。
凡人的命,對于修士來說,朝生暮死。
奢的,是想想,便會令他變得更可笑。是他主離開的,又怎麼會再來?
卞翎玉早已習慣了不妄念,此間種種,不過一場易碎的鏡花水月,他料定師蘿也沒把這場半路夫妻當真,他近來已經想師蘿想得很了,比十年來困在院子中還要得多,也就真的不再疼。
竹人已經把祛除心魔的靈藥找全,他這幾日,每日按時煉丹,按時睡覺,卞翎玉以為自己徹底平靜,終于能放下,但眼前雨簾中,著他笑的,輕而易舉碾碎了他這些時日所有堅冷淡的外殼。
猝不及防把他的平靜撞得七零八落。
卞翎玉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比起綿綿的喜悅,這更是無聲劇烈的痛。十年人間,他用一個破敗的子,遍鱗傷的心,終于換來了師蘿一個回眸。
他一直像一顆石子,讓師蘿踩著他往前走。可這一刻,終于愿意停下來看看他,把已經快要化作灰燼的他捧起來。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他的影子。
卞翎玉張了張,發現自己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幾息之間,卻已經走到了他的邊,把他的手抓出來:“你做什麼,手被燙到,不知道痛嗎?”
他的手指被燙到起了泡,被小心放在掌中查看。
油紙傘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角門,指尖清清涼涼,院子里縈繞著雨水落泥潭的聲音。
卞翎玉閉上眼,眼眶溫熱,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你怎麼來了?”
師蘿一聽他這樣問,輕輕哼笑道:“當然是接你回家啊,我雖然給符邱說過,若我回不來,就問問你要不要去人間生活。可我不是回來了嗎?你怎麼連一個月都不等我啊,比皮影戲里的負心漢都無。”
說著譴責他無的話,眉眼卻漾著溫的笑意,并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你想自己下山生活,恐怕還得再等上幾十年,我活得好好的呢。”
卞翎玉垂眸,看著自己落在掌心的手。
消瘦,蒼白,沒有一點兒。冷淡而殘酷地昭示著他的結局。
丹爐的烈火噼噼啪啪,他原只會屠魔,不會煉丹的。可十年來,他學會了很多本該一生都不會的東西。
人間的墮魔浩劫已經過去,他的使命也會在這里結束。卞翎玉沒有立刻把手出來,放任自己在兩只的手心停留了片刻。
他們雖然有過更親昵的事,但這是師蘿第一次主親近他。
師蘿面上鎮定,耳朵卻帶著淡淡的。
見卞翎玉不吭聲,也不辯解,師蘿的治療法對他沒用,無奈,只得輕輕地搖了搖:“你怎麼不說話?到底要不要和我回去啊?茴香說你傷了,我看看傷哪兒了,咱們回去讓涵菽長老給你治治。”
卞翎玉慢慢回自己的手,他只敢握一會兒,如今師蘿的神珠不穩,他怕神珠靠近自己,破而出,卞翎玉淡聲說:“你走吧,我不會和你回去。”
卞翎玉把這點屬于他的暖意攥在掌心,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
師蘿來的時候,就沒想過卞翎玉會不跟自己走。
愣了愣,看著卞翎玉回手,忍不住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這就是我的選擇。當初我們結為道之前,你說過,若有一日,我有了想去的地方,你會全我。”
“可是……”沒辦法反口自己的話,只好道,“現在不一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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