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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熱,程丹若的見客時間提早到了巳時。

寶源號和昌順號的兩位東家，來得都早，約的九點,八點半都到了，還是前后腳。

程丹若進屋時，他們剛端上涼茶，眼神刀劍影,各有深意。

“這麼熱的天氣,勞兩位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程丹若說，“梅韻,人多取些冰來。”

又道，“兩位喝些酸梅湯,咱們今天有話直說,談妥了也省得大熱天罪。”

昌順號東家道：“夫人太客氣了。”

擺擺手,不同他們多廢話：“兩位的契書我都看了，說實話，我都不滿意，索自己擬了一份，兩位且瞧瞧。”

瑪瑙遞給他們一人一份抄錄的契書。

開門見山，打了兩只老狐貍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不得不先放下茶盞，查看里頭的容,時，雙雙出訝。

寶源號東家道：“程夫人，這……”他斟酌不定，“為何又多出幾家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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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順號東家則先是一喜，而后擔憂：“即便要多打點,您的份額也太了。”

“兩位聽我一言。”程丹若條理分明地說，“兩位既然決定共同經營生意，以后就有的是互幫互助的時候，倘若以差事劃分，未免死板。按照寶源號的說法，收集羊是昌順號的事，那我這回和胡人做了易，收來的羊，是照價賣給昌順號嗎？”

寶源號的這份協議，其實試探的涵義多過別的，當下便道：“夫人所言有理。”

協議里說，程夫人只是以織，可寶源號的基在山西，將來進京城，當然不了靖海侯府的提攜。

故而他爽快改口：“是我思量不周了。”

誰也沒信這話。

程丹若自顧自往下說：“至于經營的方式，寶源號的顧慮我也明白，但雖然你家織娘多，卻是新活計，誰也不，你家還要維持潞綢的紡織，騰不出太多人手。

“說到底，一家之力有限，養織娘又織，誰也撐不起來，主要還是以生產線為主，線運到各地，委托各家婦回家紡織，以件計手工費，無疑更合適。”

昌順號東家立即道：“夫人說的是。”

“我知道，寶源號的人頭更，織娘經驗富，今后的染、技法，都要靠你家多出人費心，所以，予你三的合合理。”

程丹若的語速不快，但直截了當，幾乎沒有廢話，“昌順號兩五分，比寶源號的五分，并不在于你家不懂紡織，只是給別人面子罷了。你也莫要在意。”

昌順號東家霎時默然。

他明白了程丹若的意思，多給寶源號五分，是給他背后的人，他們打點后剩下的利潤，未必比太原程家多。

“其他需要打點的，我就不多說了，只是一不夠，各方各面都打點妥當，牽扯到胡人那邊，也別落人口舌，昌順號的五分補到這個地方。”

打點有多重要，兩個行商的遠比清楚。

送禮不可怕，送得進去，以后就是一條路子，他們均無意見，甚至十分樂意。

“這樣就去掉七了，我個人只占兩，剩下的一，我在大同了一些本地商戶。今后收購羊或流通，必定要過大同。”程丹若道，“他們不參與經營，只出銀兩，這是我個人的私心，總不能忘了本地的父老鄉親。”

同鄉就是莫大的淵源，京城各會館的商人，愿意免費為鄉親提供住宿酒食，為的就是這一分意。

寶昌兩家商戶再好，終究是太原和長治的基。若不提攜鄉親，反而會被人脊梁骨。

讓出一利，既能在寶、昌之間安一小型勢力，讓他們不敢輕舉妄，也能擁有一些“自己人”。

大同的商戶斗不過這兩家，唯一的出路就是抱的大，分口湯喝。而也算為家鄉做出了貢獻，在品德上無可指摘。

此外，也能刺激本地的經濟，為謝玄英的政績添。

關于這點，兩家商號都不太愿，可程丹若讓出的是自己的利潤，幫扶鄉親也是應該的，便不好多言。

程丹若喝了口冰鎮酸梅湯，平靜道：“還有一件事，這份協議只簽三年，三年之后，我會賣掉屬于我的兩。”

兩個久經商海的老狐貍都震驚了，口就問：“為何？”

靖海侯府要倒了？

還是，這筆生意做不滿三年？

“無功不祿，我只要教會織娘織，也就沒什麼需要做的了，收三年的利潤很合理。”慢悠悠道，“三年期滿，今后你們每年只需要給我一千兩，當做使用技藝的費用即可。”

他們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以后還能送錢就行。

當然，口頭上還是要勸一勸的。

“沒有夫人，就做不這門生意。”昌順號東家道，“您收多都是應該的。”

“縣不如現管，外子離任后，你們總要再多打點一二。”程丹若微笑道，“我呢，也想和兩位好聚好散，省得查賬了。”

二人的眼皮同時了，再次默契地同步腹誹：何必說那麼明白呢？假賬不是很正常的嘛，又不是不給你錢。

但話說到這份上，顯然主意已定。

三年后，能再次購份，對他們只有好沒有壞，假惺惺地勸過，也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下來。

程丹若看看表，快到中午的點了：“不留二位吃飯了，三天后，若沒有意外，咱們就簽契。”

“沒有問題。”

“不打擾夫人了。”

雖各有憾，但寶源號占得頭籌，昌順號也不會被半路踢出去，兩人七分滿意總是有的。

再說，還有三年后呢。

眼下不是爭蠅頭小利的時候，早一天做起來，早一天掙錢啊。

踏出衙門的側門時，鮑賢和程正對視一眼，雙雙笑了。

他們第三次默契地放下見，親熱地攀起了關系。

“咳，老朽年長，就厚稱一句世侄吧。”寶源號的鮑賢慈祥地笑了笑。

昌順號的程正則文質彬彬：“以后還要請世叔多關照。”

“放心，以后咱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鮑賢拈須，半真半假地慨，“可惜啊……”

他搖搖頭，很失的樣子。

程正問：“世叔可惜什麼？”

“可惜，這位不想長久搭咱們的船吶。”鮑賢說，“船太小，載不真佛。”

程正知道，鮑賢還是在懷疑程夫人的用意，到底為什麼不肯簽三年。他當然不清楚，但故意道：“婦人家膽子小，也是人之常。”

呸！

膽子小？

膽子小能這麼強，說合作我倆就得合作，說怎麼分就怎麼分？鮑賢心里破口大罵，卻也清了程正的況。

他也不知道呢。

這位程夫人……確實有點出人預料，是不是應該小心行事，不要貪心呢？

鮑賢巍巍地上了馬車，心想，我是真的老了，居然被一介婦人唬住。

可他確實非常在意三年的契約，仔細考慮后，還是收起原先激進的計劃，決定做得穩妥點，以防不測。

小心駛得萬年船，錢可以慢慢賺，路走太快可是會扯到蛋啊。

*

搞定了寶、昌兩家，隔天，程丹若又見了大同本地的商戶。

一家做酒的，近年才發家，當家人三十多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娶的妻子是同知兒，算在衙門里關系過。

一家則是做煤炭的，原是本地大戶，實力雄厚，可惜因為一年寒冬，韃靼派兵圍守，城中斷煤，他家又囤煤自守，結果兵變，兵沖進他家中，奪走了存積的煤炭，他家的人也被殺了大半。

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后起之秀，一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各掏五百兩還是毫無問題的。

程丹若一說合作容，他們什麼也沒問，當場答應了下來，拍脯表示馬上送錢過來。

等到幾方簽訂契書，兩家人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不是在要錢，是真的合伙做大生意。于是激涕零，說了好些忠心的話，隔兩日又送了厚禮過來。

至此，生意算是定下了。

當然也有了新的商號：長寶暖。

長是“昌”的同音，寶是寶源的“寶”，暖是程丹若加進去的，諧音常保暖，樸實無華。

接著，就是收集羊，理羊，紡線的工作。

這部分程丹若只要簡單說一說，他們就知道該怎麼辦，難的是織的手法。

寶源號派了五名織娘來，跟學織法。

程丹若自然不可能親自教，但早就在研究針法的時候，順手教會了丫鬟，讓們教就簡單多了。

的工作是把的織法畫出來，刻印集。

這就需要丹青的功夫了。

-

這日，又是艷天。

屋里線不好，還有些悶，不適合做活。

程丹若穿了薄紗褂子，在檐下擺開桌椅，鋪宣紙，磨好墨，提最細的羊毫，趴在桌上繪圖。

筆尖蜿蜒，勾勒出細細的線條，時不時對照旁邊的實，確保針和線都是正確的位置。

畫完半幅穿針繞結，背后已微微汗。好在以前也畫過管和手結，勉強算手。

但手勢就無能為力了。

手太難畫了。

筆下的手指就好像的面條，而且是異形，不是長得像橡皮人，就是關節扭曲，雖然可能也看得懂，但印刷出去也太丟人了。

“啪”，擱筆，拿起團扇，讓自己冷靜一下。

謝玄英咬了一口甜瓜：“畫完了？”

嚇一跳，扭頭看著邊乘涼的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已經換下較為正式的羅，改穿更輕薄的葛紗，領口出白皙的。

“有一會兒了。”他把甜瓜遞過去，讓吃，“看你畫得認真，就沒有打擾你。”

程丹若咬口甜瓜，看看糟糕的圖，把手臂擱在了書案上。

謝玄英微微彎起角：“要幫忙嗎？”

“好啊。”馬上讓開位置。

謝玄英洗了手，干水珠，執筆蘸墨：“我照著什麼畫？”

程丹若拿起針，將線纏在手指上：“畫我的手、針和線。”

“梅韻，你過來。”謝玄英努努，“你來擺。”

梅韻應下，對程丹若道：“夫人，還是奴婢來擺樣子，您歇會兒吧。”

程丹若本就手酸，不用做模特更好，把道給，自己則湊過去看他畫。

謝玄英側頭瞧了一眼，失笑，張開手臂。

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他自背后摟住：“我先給你畫一遍，再教你畫一遍？”

程丹若點點頭。

“看好，這麼運筆。”

他做示范，耐心講解畫人的技法。

專心地看著，只見沒一會兒，宣紙上就出現了一雙手，雖然也過于，纖裊如蘭花，但極度神似，關節分明，線和針的位置十分明白，完全能照做。

“試試？”他問。

程丹若抱著學習的心態，試著畫了兩筆。

果不其然。

大腦：你學會了。

手：你說啥？風太大。

謝玄英建議：“不然，明兒七夕，咱們好好過吧。”

程丹若沉默片時，覺得還是可以迷信一下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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