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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好聲好氣送走了李太監,還是打算在莊子上過一晚。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沒有讓人當天休假結束，就回去加班的吧？

晚膳還是按計劃烤。

院子里的桂花樹已經結了花苞,香氣還不到最馥郁的時節，可若若現，別有一番淡雅。

謝玄英卷了袖子，親自拿刀剖鹿,鹿一片片割下來，薄厚適中，碼在盤子上整整齊齊。

但比晶瑩剔的片，更好看的還是他的手,指節分明，修長白皙，還很靈活穩定。

程丹若就這麼看著。

謝玄英微揚角,把筷子塞手里：“烤吧。”

收回目,將片鋪在網上炙烤，火舌舐,脂肪散發出人的香氣。

“你說，”一邊給片換面,一邊納悶,“陛下的妃嬪鬧矛盾，找我勸和做什麼？怎麼都是該貴妃出面啊,不然還有太后呢。”

小老婆吵架，調和矛盾的怎麼都該是大老婆或者親媽，有讓下屬老婆上的嗎？

妃嬪乃是皇妾,占了皇字,就是半個君,能怎麼調解？

皇帝對的定位是不是出現了問題？一個家庭醫生改行居委會了？

謝玄英出于一種男人獨有的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程丹若卻毫無所覺：“這是有什麼嗎？”

謝玄英夾起一筷桂花糖藕，塞里。

綿的糯米和糖纏住了的舌，程丹若不得不把疑咽了回去，繼續專心對付烤。

鹿烤好了真的不錯，搭配廚房調配的醬料和辣椒醬，哉。

程丹若沒有被明天的加班擾心，事實上，在這個世界待了十幾年，說是自我保護也好，說是想開了也罷，已經學會怎麼“保護”自己了。

活在當下，珍惜眼前，做能做的事，救能救的人。

若有閑暇，莫忘對飲一杯。

“今年的桂花酒有點甜。”說。

“是嗎？”謝玄英拿起的杯盞，淺淺抿了口，“和去年差不多。”

程丹若：“就是甜了。”

他瞅了眼，把烤的茄子放進碗里。半剖開的茄子，表面的調料已全部浸瓤，香得出奇。

拿銀勺挖了半勺，喂給他：“嘗嘗。”

“嗯。”

紅日融西邊的淺灰云層。

兩人慢悠悠地吃完了烤，在莊子外面散步消食。

溪水潺潺，田園農舍炊煙四起，牛羊圈，飛狗跳，婦人呼喊著結伴跑的孩子，空氣中飄散出柴火和飯菜的香氣。

謝玄英牽著的手，囑咐道：“宮里的事，能不手就不要手，逮捕的是錦衛，這是陛下的意思，嫻嬪既然求不，別人更辦不到了。”

“以陛下對嫻嬪的寵，鬧現在這樣，恐怕事沒那麼簡單。”扣住他的五指，“何家怕是被卷了進去。”

說到這個，程丹若忍不住嘆氣，“以何家的行事作風，這可一點不稀奇。”

謝玄英臉有些不好看，罕見地消極以對：“反正能不管就不管，宮妃的事和你有什麼關系？”

程丹若聽岔了，道：“可不就是恭妃沒有娘家人麼，又是和何家有關。”

他板起臉。

“總之，明天回京先找段春熙打聽下況。”隨口說著，四下遠眺，視線掠過飛鳥夕，不經意落在了他的臉上，登時訝然，“怎了？”

表好難看，活像是誰欠了他一百萬兩銀子。

“無事。”他面無表地別開臉孔。

程丹若停下了腳步，上上下下打量他。

謝玄英：“看我做什麼？”

“不做什麼，”說，“我就看看，不嗎？”

是怎麼一回事呢，就是你越來越了解一個人，看懂了他的優缺點，為他的優點而傾倒，對他的缺點置之一笑。

謝玄英心深，屹立著今生無法越的高山，其名為君父。

他人生中絕大多數的痛苦，都是源于祝棫。

明明這個時候，心里問候祝棫和他祖宗十八代就會好很多，但他做不到。

程丹若由衷同他，因此多有憐惜。

“天暗了。”抬起他的手，放到臉頰邊住，“回家吧，嗯？”

謝玄英的手背到溫熱的臉頰，是真實的暖意，心中的霾不知不覺消散許多，猶如這晚霞，徒留瑰麗。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

兩人閑適地散完步，回屋睡覺。

次日一早啟程，回京后，謝玄英在家分配禮，程丹若請了段春熙上門，詢問何家的況。

段春熙十分給面子，空上門，親自告知進展。

雖說賀書生不知所蹤，疑似已然離開京城，但雁過留痕，在妖言案中渾水魚的人不在數。

他就抓到了好幾個尾，約到了江南士族的影子。

不過，這就不用和程丹若說了，他說的是何家。

很不幸，何家雖是被算計，可確實干了不事。

何娘子在妖龍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之際，不僅沒解釋辟謠，還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諸如“田里飛出的假凰，生的當然不是真龍”“有人忘恩負義，借親戚上位又翻臉不認人，能是什麼德”，等等等等。

這些明罵田妃，暗怨皇帝的言行，經鄰居、親友指認，鐵板釘釘。

換言之，何郎君就算是被算計的，何娘子也在傳播謠言中出了力氣，絕對沒冤枉。

不獨如此，何老爺也是個糊涂蛋。人家和他說妖龍作祟，防不勝防，除非能用黑狗寫明生辰八字，每天拿刀剁一百遍，他才不敢上門害人。

他居然信了，不知道皇長子的八字，就畫了個小人，每天放鞋子里踩。

于是繼何郎君后，何老爺也跟著下獄了。

“何家愚不可堪。”段春熙說，“二人即便不是主謀，也沒推波助瀾。”

何家夫妻的所作所為，放在別人家其實就是愚昧，但他們名義上是田恭妃的舅舅和舅母，皇長子的長輩。

他們都這麼做，落在外人眼中，等于坐實了妖龍之名。

錦衛絕對沒有冤枉他們。

程丹若聽罷原委，啞口無言，只得先好聲好氣地把段春熙送走。

然后，不等琢磨出法子，宮里又來人了，還是洪尚宮的人。

這回的消息更勁。

何家父子是男人，被錦衛逮捕下獄，而何娘子作為婦人，免去了牢獄之災，卻到了太后的申飭。

請注意，此時皇帝并未奪走何娘子的誥命，何老爺和何郎君依舊保留了錦衛千戶和百戶的職。

這代表什麼？代表皇帝暫時沒想和他們一家計較，只要老實點，回頭嫻嬪生了孩子，多半會赦免他們的罪行。

可惜，何娘子并不知道這一點。

丈夫和兒子被抓了，太后又說了一通嚴厲的話，在看來，和天塌了無異。

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進宮去找宮里的兒。

何娘子進宮，和嫻嬪說，錦衛抓了你弟弟又抓了你爹，現在全家老小的命就在你一個人上。

嫻嬪當場便昏了過去。

洪尚宮立時太醫，又讓貴妃“請”何娘子去了景宮“說話”。

不得不說，洪尚宮

和貴妃都是知書達理，在宮闈多年，行事得又不失決斷，能應付大多數問題，是以多年來，雙方將宮廷打理得井井有條。

太后雖然有些微詞，可畢竟是皇家人，也沒出過大岔子，直到何娘子出現。

何娘子被請到了景宮，貴妃著鼻子同寒暄，卻沒想到，人家本不把放在眼里。

“貴妃雖是貴妃，終究不是皇后。”何娘子曾當柴妃之母，諷刺貴妃是不下蛋的母，當面就更不留了，“姨娘再有臉面，也不是嫡妻，都是做小的，還沒兒子，憑什麼管東管西？”

柴貴妃目瞪口呆，沒法接話。

洪尚宮道：“娘娘奉命掌理后宮，自然管得。”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何娘子無差別攻擊，“你一個尚宮不過五品，我也是五品，你算什麼東西？”

洪尚宮氣得臉發白，這還是頭一個對如此無理的命婦，可你要說說得沒有道理，也不盡然，何娘子說得還是有理的。

尚宮是皇室管家，管宮人，協妃嬪，卻管不到外命婦頭上。

柴貴妃也啞口無言。

這時，得知消息的田恭妃到了。

太了解何娘子了，其實不想蹚渾水，可不能不來。

何娘子丟人，丟的不僅是何月娘的臉，也有的：人人都知道在何家長大，而子的教養如何，看的就是家里的長輩。

只能來。

然后，就被何娘子一塊兒罵了。

“你舅舅、表弟下了大牢，你不說幫襯一二，還在這里假惺惺。”何娘子唾沫橫飛，殺人誅心，“要不是我們家，你早就被狼吃了，要不是月娘，你還想懷上龍子？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

田恭妃既是晚輩，又過何家的恩，不能用強，只能哀求：“舅母莫要胡言，舅舅的事，陛下自有圣裁。”

何娘子：“那你是不肯幫了？好啊，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就不該養你！”

田恭妃不能背這個罪名，忙道：“舅母言重，舅舅對我恩重如山……”

“那你就去求。”何娘子指著的鼻子，“不是生了兒子嗎？抱著孩子去，陛下一日不答應，你就一日不許起來。”

田恭妃恨極了。

假如何老爺、何小弟沒有犯錯，錦衛怎麼會抓人？既然抓了，就證明他和妖龍的謠傳有關，還沒找何家算賬呢，何娘子怎麼好意思對說這樣的話？

但……恩總是在那里。

不能忘恩負義，大郎也不能有一個寡恩薄的生母。

田恭妃無力地懇求：“舅母，陛下行事自有道理……”

“賤人！”何娘子不聽，上來就是一耳，“你吃我家的米、穿我家的長大，讓你救你舅舅又不是讓你去死！”

田恭妃蒙了。

怎麼都沒想過，自己已經做了皇妃，竟還要這樣的屈辱：“你——”

“你什麼你？小賤人，白眼狼，你是忘了自己怎麼跪在我家門口，求我們家收留的嗎？”

何娘子唾沫橫飛，“當初可是你說的，只要收留你，讓你為奴為婢也沒關系，我家老爺心善，那會兒家里的米缸都見底了，還是收了你和你弟弟兩張，噢，對了，你和我們家有什麼關系？呸！冒領我們家外甥，我沒找你算賬呢，白吃白喝的賤貨！”

田恭妃的臉霎時漲紅，又倏地慘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后，還是貴妃看不下去：“來人，把何宜人拖出去。恭妃是皇家妃嬪，豈容你手加，置天子威嚴何在？”

發了怒，宮人們自不敢再作壁上觀，七手八腳地拖了何娘子下去，將暫時在景宮偏殿。

田恭妃用最后的自制力，向柴貴妃道歉并告退。

柴貴妃寬了兩句，卻毫無效用。

回到永安宮，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