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夏初嵐一夜都沒有睡著。以前住在南方, 離金人彷彿很遠。可昨夜金人的騎兵就那樣出現在他們眼前, 他們上屬於遊牧名族的兇悍一覽無。
靖康之時,宋人的都城汴京幾乎是一夜之間被金兵擊潰。而在那之前, 甫登帝位的欽宗已經與金兵周旋日久, 送去了無數的人和金銀, 企圖議和,但還是沒能扭轉國破的敗局。
現在的皇帝那時候還是康王,倉促登基, 被護送著往南逃, 而金人一路追趕,一度到達了當時的杭州, 如今的臨安府。他們將當時凰山上五代時期留下來的宮苑,付諸一把大火。雖二十年過去, 但當年的慘烈如今想像起來, 仍是如同發生在眼前一般。
金人可以說是宋人的噩夢,也是宋室立國數百年來,恥辱柱上深刻的一筆。靖康之後, 廣大的中原領土都陷金兵的統治之下,金人隨意驅使漢人, 劃他們為下等人。
所以漢人從未停止過反抗,也從未屈服。
然而以宋如今的國力,還有那些能打戰守邊的將領都逐漸老病,說要收復故土,又談何容易。前段時間英國公北征, 便因國庫空虛,無法一路打下去,只能草草議和了事。
天從窗子外進來,不知不覺已經天亮了。夏初嵐睡意全無,從床上爬起來。以前從不想這些政事,總覺得離自己很遠。可如今卻漸漸想的多了。
了思安進來,先是詢問顧行簡回來了沒有。思安搖了搖頭:「您別擔心,老爺一定能全而退的。」
「若是今日還沒有消息,我們就去州府衙報案。那戶人家的夫人傷,人應該就在城。」夏初嵐說道。相信顧行簡的能力,但金人實在是反覆無常。就說這些年屢屢議和了又興戰事,來來回回已經變臉數次。他們骨子裡的好戰和對南方的覬覦,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洗漱之後,一行人到客舍的大堂吃早飯。早飯有小米粥,包子,醃和一碟青菜,陳江流打了個哈欠,坐在崇明邊。思安對夏初嵐說道:「這些吃的都是江流起早給我們準備的,這裡的客舍不備早點。」
崇明轉頭問陳江流:「你幾時起的?我都不知道。」
陳江流回道:「寅末的時候起的。昨夜聽掌櫃說附近有早市,賣新鮮的食材,我就去買了。」
夏初嵐本來還在想顧行簡的事,聽了以後說道:「江流,以後你不用起那麼早。我們可以去外面的早點攤子隨便吃一些,你還在長的年紀,得睡飽一些。」
陳江流低頭道:「沒關係。別的我也不會,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何況之前就已經說好了,我留下就是給大家做飯的。」
六平攬著他的肩膀說道:「江流,你的心我知道。但姑……夏小弟說得沒有錯,我們都不是講究的人,隨便吃點就好,你不用那麼辛苦。到了興元府就好了。」
興元府是利州路的路治所在,雖然是邊境重鎮,但也是利州路最繁華的地方。他們以前對興元府固有的印象其實是錯的。
陳江流看向崇明,見崇明點頭了,他才應好。
夏初嵐夾了一個包子放在陳江流的碟子裡,不自覺地就想起夏衍來。夏衍跟陳江流差不多大,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他們離開都城也快兩個月了,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自從世揭開以後,他們姐弟倆還沒來得及見面,就跟顧行簡到這裡來了。
陳江流看著碗裡的小米粥,聽耳邊幾人親切地談論,忽然有些食不知味。這一路上,他們待他真誠,從來沒有防備過他。而他一直在用各種方法,將這路上的所見所聞傳遞迴都城。
雖然這麼做不算傷害他們,但到底是欺騙。可他無從選擇。
他跟恩平郡王之間是一場易。他從小就被選到昌平的清倌院裡,接各種訓練,為專門伺候達顯貴的人。所以他識字,也有一手好廚藝。但他被家人賣掉的時候,賣的是死契,也就是到死都要在清倌院裡。後來恩平郡王看中他,許諾完一件事以後,還給他自由。
他原本只是個執行任務的探子,沒想到遇到這一群真心待他的人。他每日都在掙扎煎熬中度過。思安為他補服,六平給他買好吃的,幫他幹活,更別提崇明哥哥事事為他著想,為了留下他差點與相爺起了衝突。
他們從沒有因份而看輕他,更是將他這個陌生人當做家人一般對待。
「江流,你在發什麼呆呢?」思安好笑,把醃推到陳江流面前,「我們都不吃了。你在長個,快把這些都吃了吧。」
陳江流應了一聲,知道他們是故意讓著他,默默地把都吃下去了。
吃過早點,眾人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日落的時候,夏初嵐終於按耐不住,把崇明到屋裡來,讓他去府衙報案。崇明剛要出去,門外響起一個聲音:「不用去,我回來了。」
夏初嵐立刻起,看見顧行簡從門外走進來,形頎長,臉上帶著和的笑意。他如昨夜離開時一樣,毫髮無損,只是眼底流出一疲憊。
馬上跑過去,手抱住他,眼眶微熱。
崇明也鬆了口氣,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還幫他們關上門。若是其他人看見兩個男人抱在一起,恐怕要被嚇到了。
「可是擔心我了?」顧行簡著的臉頰問道。
夏初嵐輕聲道:「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我怕你出事,一直後悔昨晚讓你走。」
顧行簡了的後腦勺,失笑:「傻瓜,區區幾個金人,能將我如何?當年我北上議和時,面對的金人數百倍於此,尚且不懼。何況這次跟他們前去,有意外的收穫。」
夏初嵐抬頭看他,顧行簡繼續道:「我見到了完亮。」
夏初嵐吃驚。知道完亮是金國的海陵王,位高權重,駐守在京兆府,掌十萬大軍,是一員猛將,兇悍程度不下於完宗弼。完宗弼被判流放之後,金國皇帝便重用完亮了。只是他不在金國國,潛宋境做什麼?
顧行簡拉著坐下:「我已經留了人暗中監視,我們要在州呆幾日。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
夏初嵐點了點頭。完亮是個十分重要的人,自然要謹慎對待。顧行簡說道:「可有吃的?走了不路,有些了。」那府邸騎馬倒是很快能到,但他上沒有帶錢,對此地又不,一路上問了不人,才勉強走回來。
本來午時能到,中途走錯了幾次,繞了遠路。
從前也不覺得走路有什麼。當以後,不是騎馬便是坐轎,力倒不如年輕時候了。
「有,我這就去拿。」夏初嵐連忙起說道。
顧行簡拉著的手,輕聲道:「嵐嵐,讓別人去吧。」
夏初嵐看著他深邃的目,知道他想自己留在這裡。只不過分開一夜,倒有點難分難捨了。應好,吩咐思安去廚房熱飯菜了。
***
距離州不遠的採石村,是一個在深山之中寧靜的村落。這裡家家戶戶以種田為生。但因為青壯大都不在家中,土地也多有荒蕪。
正是春種的時節,有些家底的人便去鄰近的村鎮僱人來犁地播種,村裡便有點熱鬧起來。
今日田裡有三個人正在忙碌,他們都穿著褐的布短,捲起,穿著草鞋,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老黃牛甩著尾,慢悠悠地往前走。其中一個道:「趙哥,今日好像是子衿姑娘來送飯。」
另一個人也樂得附和:「子衿姑娘人長得漂亮,飯菜也做得可口,我每日可就盼著來呢。」
只一個人埋頭犁地,沒有說話。他長得十分高壯,側臉的線條冷峻剛毅,眼睛黑亮,只是曬得有些黑,滿臉泥。
那兩個人正熱切地討論著子衿姑娘,田頭立刻就有個甜甜的聲音喊道:「三位哥哥,來吃飯了。」
兩個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雀躍地向那抹桃紅的影跑去。
林子衿是村長的兒,也是村裡的一朵花,年輕的小夥子都圍著轉。在樹下鋪好布,將手中的食籃打開,將裡面的飯菜一一擺出來,招呼那兩人吃。抬眼看到田間還有一個人,就走過去,站在男人的後說道:「良哥哥,快別忙了,先過來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男人直起子,抬手了一下臉上的汗。他上的短衫被汗水浸,布料在上,能看到強壯的理。林子衿不自覺地移開目,臉頰微紅,男人已經沉默地走到樹下去了。
另外的兩個男人一直在跟林子衿說話,說些笑話逗,只有趙良沒有吭聲。他這個人沉默寡言,來了這麼多天,也沒聽他說過幾個字,惜字如金。他是林家在興元府找來的,當時也沒問多工錢,直接就來了。
林子衿的目時不時地飄向他,見他只是埋頭吃飯,也覺得沒趣,便不再理會他了。
習慣了被眾星拱月,倒是沒把趙良這樣一個長工放在眼裡。
等吃飽喝足了,趙良又回到田間忙碌。他這幾日一直都在暗中打聽消息,卻全無所獲。那人應該是失敗了吧?否則不會到了今日,還音訊全無。他想起那人臨行前的豪言壯語,視死如歸的神,心頭彷彿有一熱流在湧。
一個升斗小民,尚且有如此氣節,滿腔熱,他怎能什麼都不做?他們未完的事,應當由他繼續下去。
他扶了扶斗笠的邊沿,往手心吹了口氣,繼續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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