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給他探花，可不是才！

不過是看在天復乃會試頭名會元的份上，走個場面而已。

畢竟這等才子，若是因為試卷里針砭積弊，指出天子的不是，就名落孫山，實在是有礙順和帝一代賢君的名頭。

給了天復第三名的探花，不過是全陛下自己的賢名。

但陛下當時已經怒滿面，就說明天復已經遭了陛下的厭惡，這以后在朝堂之上，哪里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等天復從大殿拜禮謝恩，吃過陛下欽賜的酒宴回來時，不是桂娘痛罵不止，就連老太君都怒，他一個家的孩子去跪了盛家的家祠，向外祖家祖宗誠心懺悔。

老太君的擔憂并不是多余的。

果不其然，就在放榜之后，三甲新科貴子朝領取職。

這等子新科新貴，只要有些門路的，一般不是留京住各種機要樞院，就是外放為富庶大省面的地方。

唯獨到了天復這里，陛下和悅地問他，是要從文還是從武。

畢竟他一個武將參加文試，也是見的。

若是他從武，他已經領著驃騎將軍的職位。若是從文，那就要另當別算，軍功全抹，從頭做起。

天復毫不遲疑地說，既然參加科考，便是立意改文路子，他愿從文，從頭做起。

陛下溫和褒獎了他一番后，回頭便毫不留地將他發配到了貢縣，做了七品的知縣。

據說當時大殿上，幾個跟天復不對付的吏都忍不住笑出聲了。尤其是田家的幾個，看家的這個楞頭小子終于被貶，大有快意恩仇之。

桂娘聽說兒子被分配到了遠在川中的貢縣，又是暈倒了一場，差點一病不起。

等知晚聽到這里的時候，終于知道家里為何愁云黯淡，姑母憔悴不堪了。

貢縣乃是自古產鹽的大縣，是前朝幾代，黑白風云人迭起之地，更是銷金的窩子，腐蝕人的深潭。

當地鹽幫斗厲害，又是富商云集之地，時不時還蹦出幾個悍匪打家劫舍。

據說貢縣十年換了九個知縣，沒有一個做長久的。

那些縣們不是在上任時，遭逢意外莫名死亡，就是賺得缽滿瓢平時了鹽稅查案的牽連，鋃鐺獄，罰沒抄家，首異。

家里有門路的，都不會去貢縣送死。就算去了，做個知府也比知縣要強。

需知那里一旦出事，都是各級員層層推諉，讓最下面的知縣兜底，做了替罪的犧牲祭品。

現在陛下笑瞇瞇地將天復送到了貢縣這樣的熱油鍋上，用意還不清楚？

那就是靜候著他在任上出錯，陛下好名正言順地辦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呢！

一時間，到桂娘那說親的婆子全不見蹤影，就連已經遞了帖子的，也紛紛將八字帖子要回，推說自己家的姑娘跟知縣不大合適。

現在桂娘也沒了給兒子找兒媳的心事，一心只想求告門路，將兒子從貢縣里撈上來。

知晚一直靠在茶幾邊聽完了家里這些天來發生的事，半響沒說話，最后只問：“表哥人呢？”

桂娘現在提到兒子就恨，只無力地搖著頭道：“陛下下達委任狀的第三天，他就收拾行囊上路了，倒好像那里有他的親娘老子，急得跟要投胎一般！”

知晚沉默不說話了，的腦子里，只回響起在葉城收到的那薄薄一張紙——“汝不喜，吾去便是。”

原來他說的竟是這個意思……

按著信件的書寫日期，明明是在殿試之前。

天復瘋了！只因為想要走，他便不要命地揮霍自己的前程？

不止桂娘手想打兒子，連知晚也想狠狠錘死那個任之人！

他這麼一走，姑母便終日以淚洗面，連帶著秦老太君也跟著上火了，這幾日咽腫痛，咳嗽不止。所以王芙才寫信，催促著兒香橋回來，好給老太太寬一寬心。

在這個家里，也就是這個大兒能勸老太太。

知晚緩了緩心神，給老太君搭了脈，發現是急火上堵，起了炎癥，便開了一副清心靜氣的湯藥。

不過出了老太太的房門時，將姑母委婉地說了一頓：“姑母，我知道你心急著表哥的事，可是你也不能當著祖母的面前這般哭泣，年歲大了，跟年輕人上不起火的。”

桂娘也知自己不對，可實在是沒有商量的人了，這才跑到母親面前哭訴。

現在香橋回來了，就拉著侄的手，低低說道：“香橋，你總在外面忙著鋪子買賣，肯定聽過貢縣的名頭，那是什麼個虎狼窩子啊！那樣的產鹽大縣，遍地都是金子，商勾結乃是慣例。可若是貪贓枉法，便是犯了國法……萬一出事，便要獄掉腦袋！”

知晚低聲道：“表哥不是沒見過大錢的，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污。”

桂娘急得一拍手：“那就更糟糕了！若是堅持心里的一點正氣，不跟那些員沆瀣一氣，又會了別人的眼中釘，中刺……要不然那個鬼地方怎麼會十年九知縣，十個有九個一去不呢！我聽說真是道上明晃晃地就敢拿斧子砍殺朝廷命啊！”

知晚也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表哥為人孤高冷傲，向來吃不吃的，與那些油的鹽商，地方員打道時，必定容不得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