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半夜，任家布莊所有剩餘完好的布匹都被搜出來放在一。

薑雲笙親自細細查看了一遍，再次抬手作揖，“有勞諸位。”

顧丞一手叉腰，一手在臉頰邊扇風，“薑姑娘，這些布匹上什麽時候運出去？”

薑雲笙細細斟酌，“這些布匹數量較多，需得準備數駕馬車，運輸出去難免會引起城門盤查的兵。”

任家遭此禍端，布莊又被放了大火，到現在巡城護衛都沒有來過，想來一定是蕭翊風提前在冀州府衙門提過醒。

這番明目張膽的運輸大量布匹，不能讓城中任何人有所懷疑，須得尋個萬全之策。

薑雲笙思忖片刻，又道：“書院中有一藏書樓，隻有一位教習守著，那所有學生都不能進去，守著的那位教習我也從未見過，此次興許得唐院長親自出麵。在想到將布匹運輸出去的萬全之策前，可以暫時寄存在那。”

沈念頷首，附和道：“我去與他說。”

雨勢漸小，百川書院的某偏院。

唐度生正睡著，突然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但見有一人在他的床邊，正低頭看他。

他心中一駭，開口大喊：“來人！有......”

“噓。”沈念忙捂住他的，略帶歉意地說，“唐先生，是我。”

唐度生就著廊上進來的線，方才看清眼前之人，登時怒從心頭起，用力拍掉他的手，“臭小子！沒規沒矩的。”

正說著，他瞥到沈念的後還有一人。

薑雲笙往前幾步，雙手舉過頭頂行了個大禮，“先生，學生叨擾了。”

唐度生已經恢複了平靜，掀開被子下床。

沈念點好燈，角落裏突然竄出來一人，學著薑雲笙對著唐度生行了個大禮，“唐院長，小生也叨擾了。”

唐度生看著眼前三副年輕的麵孔，啞然失笑道：“你三人是要將老夫抬走還是如何？深更半夜的闖進來，也不怕把老夫嚇死。”

沈念扶著他走到桌邊坐下，往後退一步，俯行禮，“先生，學生有一事相求，不得不叨擾先生，還先生全。”

顧丞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外袍給唐度生披上，笑著給他肩，“就是就是，若不是事發突然又急，就算是給我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來打擾先生睡覺啊。”

“臭小子，跟你爹的子一點也不像，油舌。”唐度生將肩上的外袍攏了攏。

薑雲笙一五一十將今日發生的所有事都盡數相告。

唐度生抬眼看，微微瞇起雙目，“薑姑娘，老夫先前竟沒有看出來，你才是那個膽子最大的人，你如實告訴老夫，那龍紋綢，你從何尋來的？放眼整個冀州城，恐怕沒有哪個繡娘敢繡這種東西吧？”

薑雲笙抿了抿，“先生，若我說，是我繡的呢？”

顧丞目詫異，對著豎起大拇指。

一旁的沈念卻是擰起眉頭，事發前一晚，他就在的房中，明明是看賬本看了一夜，未曾想到竟是未雨綢繆，早就準備好了。

一時間，沈念看向的眼中滿是讚賞。

“哦？”唐度生攏著胡須道，“薑姑娘跟著夏神醫學醫，與玄知一樣，學的是救命的本事，竟也會這巧細心的紅，倒是老夫眼拙了。”

薑雲笙俯首道：“先生謬讚，一點小興趣罷了。”

唐度生斂了神，“你們方才說的藏書樓，確有此，隻不過守著樓中的那位教習格甚是古怪，就連老夫親自去，都不一定能說得啊。”

他麵愁，陷沉思。

那位教習十多年前來了書院，那時唐度生第一眼見到他，還以為是城中流浪的乞丐。

他蓬頭垢麵，衫襤褸，腳下的布鞋破了大，腳趾在外麵。

想來是舟車勞頓，跋山涉水了很久才來到此。

他來時，渾上下隻背了一個小包袱，包袱裏沒有半分錢財，隻有幾本被翻得已經泛黃的舊書。

唐度生本想給他一些錢財將他打發走，可是當他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遞過來時，唐度生滿目震驚。

那人的名字季深，青州人士。

那年正是大考，放榜之日，榜首之人就季深，正是唐度生認花子的季深。

按照大科舉之製，會試第一，須得有大儒舉薦給朝廷，再進殿試。

唐度生得知他的份後，本想為他寫舉薦信，誰知那季深卻沒有提及此事，隻道這輩子就隻是想讀書而已，功名於他如同過眼煙雲。

唐度生猶豫要不要收留他，外邊傳來消息，那榜首季深其實是個書癡，瘋子，隻參加考試，旁的什麽都沒興趣。

他孤僻又古怪，唐度生原本給他安排教書的差事，他卻不願，一心隻想守那棟藏書樓，不要月例，隻求一口飯吃。

這一守，便是十多年。

這十多年來，沒有任何學生見過他，甚至不知道那棟不能去的藏書樓裏還住著一個人。

唐度生有時想著去找他說說話，還不到片刻就會被他轟出來。

今日薑雲笙開口所求，讓唐度生有一種又要去遭人掃地出門的覺。

院長當得這般卑微，他心裏暗暗發笑，卻不惱。

“我試著去說說。”唐度生道，“隻不過能不能，就不一定了。”

顧丞指著外麵寬敞的院子，“唐院長，布匹我們都搬來了，不也得了。”

“什麽！”

唐度生驟然起，但見院中站著數位蒙麵影衛，腳邊都是壘在一的布匹，見到他後都抬手作揖。

顧丞從他的後探出腦袋，“院長，您宅心仁厚，心懷蒼生，這些布匹可都是要送出城外給難民的，已經秋了，天氣變冷，唐院長一定不忍看那些老百姓被凍死在城外對不對？”

他說得聲並茂，讓唐度生心中容。

他長歎一聲，不免有些心生悲哀。

濟民這種事，原本是朝廷和府的事，沒想到當今年景下，卻落到了幾個年輕人的上。

讓他更欣的，是薑雲笙。

是所有人當中份最特殊的一個，卻做著與侯府背道而馳的事。

這個丫頭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讓甘願冒險？

唐度生轉過，放下段朝著薑雲笙抬手。

薑雲笙站起，俯首行禮，腰彎得更低。

唐度生換好裳，提著一盞燈籠，在夜中往書院最偏的方位走去。

昏暗燈火中，一座六層高的樓閣高聳佇立。

簷牙高啄，氣勢恢宏。

唐度生站在門前，理了理裳，抬手敲門，“季深吶，開門。”

半晌後，沉木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裏出現一雙深沉的眼睛，來人頭發披散在肩，上穿著單薄的褂子，手中拿著一份竹簡。

正是那位書癡，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