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月高懸，靖安侯府院中蟲鳴陣陣。

東院。

蕭翊風在柳氏的屋子裏，聽著醒來後拉著自己說話，偶爾會回上一兩句，臉上的神有些興致缺缺。

他一直在等天黑，等到所有人都睡下後，他有一件事須得盡快查明。

“翊兒，可記住母親說的話了？”柳氏出聲喚道，“侯爺已在回來的路上，屆時你便盡快將林家小姐納進府中。”

蕭翊風心思不在此，隻聽了一半，回過神來，“父親何時到？”

“娘方才說了什麽？”柳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掌，責怪道，“你看這府上沒有子，沒有孩子，靜什麽樣子。”

蕭翊風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娘說的是。”

他知道自己無論再如何不願，娶林書禾已是定局，父親決定好的事，無人敢違背。

隻是一想到薑雲笙，他的心口就細細的刺痛起來。

會不會還沒等到他查明沈家的案子，他就要娶林書禾了？之後再將接回府中後，會不會委屈？會不會生氣？

不知怎的，他總決定自己對很是虧欠。

也不知有沒有機會彌補。

“娘，兒先告退了。”蕭翊風站起，“您好生歇著，兒明日再來看你。”

柳氏卻不放手，“娘病著，就想有個人說說話，現在為時尚早，你要去何？”

“兒還有兵書沒看完。”蕭翊風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爹要回來了，若是問起我，我答不上來，保準又要挨鞭子。”

柳氏隻好不舍的鬆手。

到了這個年紀，子骨不比年輕時候，就想著晚年有兒孫陪著，便是最幸福的事。

蕭翊風前腳走了沒多久，柳氏正打算下榻走幾步，便聽得丫鬟進來傳話，“老夫人，冀州府趙大人來了，說是又要事找老夫人。”

柳氏不快道：“這都什麽時辰了，來府上作甚。”

人都來了，總不能避而不見，“帶過來吧。”

丫鬟俯首，著人將趙大人領到東院。

夜裏風大，柳氏披著貂大氅坐在暖爐邊，手裏一顆接著一顆撥著佛珠，雖是頭發灰白，卻難掩雍容端莊。

趙大人進屋，躬行禮，“下見過老夫人。”

“趙大人何故如此慌神？”柳氏一眼便看到他慌張的神，暗道真是沒規矩，“趙大人請坐，來人，看茶。”

趙大人坐在凳子上，手掌不住的去大，接過茶盞後也不喝，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柳氏輕瞥他一眼，很快便心領神會，“你們都先下去吧。”

屋丫鬟都退出去，連帶著門口的家仆也一並離開。

片刻後，趙大人才開口，“老夫人，蕭......蕭嶽回來了。”

一時間，柳氏還沒反應過來，“哪個蕭嶽，竟和侯府一個姓氏。”

趙大人焦急道：“老夫人啊！是侯爺的......唉！”

柳氏若有所思，驟然雙目瞪大，手上撥佛珠的作也停下來，“你說什麽？”

趙大人也是心神未定，“蕭嶽，侯爺還未封侯前那無名無分的孩子，回冀州了！”

“啪！”

柳氏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良久後才回過神，聲音尖銳：“當年不是你負責將他們母子倆送出冀州的嗎？怎的沒理幹淨？”

趙大人歎道：“下確實將他們母子倆出冀州，但還沒手，人就跑了......”

柳氏猛地站起，“也就是說，那孽畜和他娘，你沒殺死？”

趙大人緩緩點頭，臉上一片灰敗。

此言一出，柳氏隻覺得眼前空白，“當時為何不說？”

趙大人陷沉默。

當年是柳氏找到他，與他商量將人帶出冀州城之後，便不留後患。

他也正是答應了柳氏，才從一名百夫長躋為府治大人。

本是各取所需之事，趙大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柳氏心中早已消失的疙瘩，如今卻重新出現。

當時之所以瞞，無非是因為想坐上府治的位置。

片刻後，趙大人又道：“白雲寺一案，幕後之人便是他。”

柳氏子站不穩，後退幾步才攀住桌沿穩住形，趙大人出手，想要扶著，又不敢。

昔年靖安侯得知蕭嶽和他母親的死訊，雖無大悲，但也難過了幾日。

甚至之後的幾年裏，還會偶爾提起，說是若是嶽兒還在，定能與蕭翊風為他的左膀右臂。

柳氏一直瞞得很好，蕭翊風並不知道曾在府上的那個孩子，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柳氏為了讓蕭翊風穩坐世子的位置，才了殺心。

有些後怕起來。

若是蕭嶽等蕭錚回府後，上門與他相認，當該如何？

蕭嶽自便很聰慧，這麽些年，他會不會變得比蕭翊風還有能力？

柳氏很了解蕭錚的脾，雖然侯府爵位當由嫡長子繼承，可是倘若那蕭嶽當真比蕭翊風得蕭錚寵，蕭翊風世子的位置定會不保。

再來得知欺瞞，定會將逐出侯府，甚至殺了了事也說不定。

才與林家達協議不久，以求昭親王的庇護，斷不能讓柳家包括自己陷危機。

柳氏沉下心來，問道：“他此時現在何？”

“下不知。”趙大人如實回答，“不過想來就在冀州城，老夫人以為，下該如何做？”

寫信回京城朝廷的事已經不可能了，謀害諸侯子嗣已是殺頭的大罪，此事除了他和柳氏知道，絕不能再讓旁人知曉。

蕭翊風又隻給他三天的時間，接二連三的事都堆在一起，每一樁都讓他頭疼不已。

趙大人現在六神無主，隻得全盤托出，他頭幹，聲音變得沙啞，“老夫人，世子找到下，給下三日的時間尋出白雲寺一案的兇手，他說，那兇手，認得他。”

柳氏狠狠瞪著他，將手邊的茶盞往他腳邊摔去。

若非當年他瞞不報，何以有今日之事？

趙大人的這番話讓柳氏也有些害怕起來，兇手認得他，不正是說明蕭嶽已經朝蕭翊風手了嗎？

在白雲寺那日，蕭翊風提刀返回，遲遲不回，想來定是被拖延住了。

一想到兒子差點死在百元寺，柳氏便覺得渾發冷。

然而不能讓他知道蕭嶽的存在，現在得先想辦法糊弄過去。

柳氏重新坐下來，撥弄佛珠細細思量。

趙大人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短短幾個時辰之，他的麵容竟比從前還要蒼老幾分。

他愈發有一種預，自己興許不能回鄉下為母親過壽了，甚至不一定還能活著。

他麵頹敗，盯著自己的手背發愣。

若他早日知道為之人不可太過貪婪，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現在腦袋都是別在腰帶上的，生怕哪天就掉了。

趙大人甚至開始琢磨，若自己活不了，也決不可拖累家人。

事已至此，他已不能全而退。

安然告老還鄉，已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