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又問，“在我來東宮之前，總是在這里睡麼？”

“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偏殿里，因為時不時就需要藥浴。”十一低著頭，“以前他……不太睡得好。白日里嗜睡得厲害，夜里好不容易醒了，怕清醒的時間太短，常喝很濃的茶來提神。”

“睡覺對他來說，大概是很可怕的事吧？……他總是怕一旦睡過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醒……甚至，也許某天他睡著了，就再也不會醒了……”

“有時候我勸他早些就寢，他也不聽。你來以后……他很聽你的話，白日里清醒的時間多了，夜里也能睡得好一些……這幾個月他的狀況好了不。”

“殿下他不想你知道這些。殿下他……本不打算讓你見到他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屏風下的輕輕閉著眼睛。

倘若……

倘若不曾在書坊里推開屏風。

不曾在東宮聽琴后闖那條甬道。

不曾在菱花窗下忽然掀開他的面。

本見不到他。

他們只會是用書信流的朋友。

他為了救的家人而求娶于，對溫文有禮、敬重，卻從不靠近。

會以為自己嫁給了一個陌生人，在他逝去以后仍是清白之，自由自在選擇自己要走的路。

他已經把什麼都準備好了。等他哪一天不在了，會把他的名字慢慢忘。

他對說過，“江小滿，你的一輩子還很長。”

于是永遠不會知道……

在逝去的時中，曾有一個笑的年，遠遠守了許多年。

然后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他太過分了。”輕聲說。

“我要看那些信。”轉，“帶我去看他留給我的信。”

十一畢恭畢敬，領著走到偏殿里一個帶鎖的屜前，翻出一把小鑰匙到的手里。沉悶的開鎖聲里，拉開那個屜，里面紛紛的書信灑落一地。

他寫，塞北大漠，昆侖雪山，還有南方的丘陵。

他寫，在西南森林里有一種鹿，和貓兒一樣大。

他故意在話里留了一個扣子，在下一封信里繼續寫，原來那種小鹿吃的是小蟲子。

原來傳聞有一種蟬，在地底下沉睡十數年，選擇一個晴好的夏日破土而出，紛紛揚揚地漫過天空，活過一個夏季然后在冬天死去。

他似是覺得這樁傳聞很特別，費了很多筆墨寫給，仿佛他真是一名漂泊的旅人，在西南森林里一小鹿的頭，抬頭仰著遮天蔽日的蟬，聽一場無窮無盡的蟬鳴。

他其實沒見過。他都是在書里看的。他是個看書的人，看的東西七八糟。他的一生太短，來不及去見。他寫給，也許有一天會替他去。

“這些信……寫到了多久后？”低聲問。

“十年。”

閉上眼睛，靠著書柜坐下來，手邊是紛紛如白雪的書信。的肩頭輕輕，有約的在的臉頰上閃爍，滴落，無聲墜地。

“別告訴他。”輕聲說。

“別讓他知道……我知道了。”低低地說，“他不想讓我知道他的。”

鄭重叮囑十一：“不要讓他察覺。你幫我一起瞞他。”

“好。”十一抱拳垂首。

“你下去吧。”坐在書信堆里的輕聲說，“我想單獨陪他一會兒。”

偏殿的門靜悄悄關上了，只余下水聲汩汩地流。

一點點收拾好那些信件，把屜一寸寸合上，一切又恢復原來的模樣。

而后，走到那個人邊坐下，低著頭看他睡著的樣子。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他的面龐，他閉的眼瞼，他輕的睫，他微張的。

然后俯下，把臉輕輕近他的口，傾聽他緩慢而低沉的心跳。

這一夜，他躺在雪里睡著的樣子，讓忽然想起一件遙遠的舊事。

確實救過他。多年前那個冬天下過很大的雪，年的去蓬萊殿拜訪小姑棠貴妃，閑時無聊去北邊的苑林間看雪。

有一位年沉睡在一樹雪白的梅花下，紛紛的細雪覆蓋了他的眉眼。

那時候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孩，不認得他就是皇太子謝康，只是覺得在雪里睡覺對不好，想要試試看把他醒，然后送他到溫暖的宮室里去。

在他邊蹲下來，敲了敲他的腦袋。他竭力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清澈剔的眼瞳，鏡子一樣倒映著他的面龐。

“多謝相救。”他輕聲說。

孩子眨眨眼睛：“我還什麼都沒有做，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救你？”

記憶里那個冬日的清晨，林間寂靜無聲，雪落的聲音清晰可聞。

“謝康。”伏在他的上對他說，“你給我記住了。我救過你一次，還要再救你一次。”

……我要把你從無間難的地獄里拉回人間。

的長發垂落在他的臉龐上，他的睫羽輕了一下，似是一種無言的回應。

就這樣他沉睡了許多日。每天清晨，在滿是草藥味的水汽里擁抱他，為他一次次渡氣療傷，平他破損不堪的經脈。

他在的懷里很安靜。他的溫在一點點恢復，偶爾在靠得很近的時候，他的呼吸微微地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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