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蒙的院落依舊涼爽蒼翠,花圃里的花草葉子上尚沾著水珠,看上去才澆過水。
“算你運氣好。”老趙從鼻孔里噴出兩氣,顯然還沒消火,不待說話,就甩過來一沓紙,“人家跑了一個多時辰,就為了幫你洗清冤屈。好生辦差,別拖后。”
陸九萬接過那沓紙,上面是非常詳盡的案件敘述,每一份路人證詞都按了手印,可以說再挑剔的人看了也說不出反駁之語。
“你瞧瞧人家!”趙長蒙恨鐵不鋼,“這寫得多詳細多工整多漂亮,每次讓你們寫個東西,不是描述得干,就是到涂抹,我還得找人給你們謄抄。學著點!”
陸九萬下意識抗議:“咱明明有經歷司,我們又不是干文書工作的,您這分明是強人所難嘛!”
“那我也不是干文書工作,我怎麼能寫?”趙長蒙怒了,看不慣這頂的臭病,狠狠一拍桌子,“老子還是武進士,當年弓馬、策略樣樣出挑!”
“是是是,要不然您也做不到指揮使。”陸九萬無奈地附和他,心說跟誰不知道你那弓馬考試邊過一樣。
陸九萬出門沒看黃歷,還沒想好怎麼再出招推掉出差任務,值房里就來了個白澤衛,稟告說都察院的一名老史彈劾陸九萬公然對國公不敬,言稱各衛指揮路遇公侯尚需引馬卻避,何況是千戶。
彈劾分為章面劾和封章奏劾,前者是朝會直接念,來明的;后者是通過奏章呈遞君前,來暗的。場上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都還要一起工作,所以一般是來暗的。當然不排除有人破釜沉舟或者腦子一筋,一來就是大靜。
比如這位耿直老史,他今兒個就是把彈劾送上了朝會。
偏巧早上趙長蒙有事沒去上朝,錯過了彩場面,是以這會才得到消息。
陸九萬沉默了下,問:“他說的是哪年的規矩?白澤衛和金吾衛的指揮使也遵守這條?”
不會吧,躺在祖宗功勞簿上當咸魚的勛貴后人不,他們明明見了趙長蒙各個客氣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引馬卻避,哪敢委屈老趙。
“國初。”趙長蒙端起茶盞,神奇異,“咱們太祖搞出來的。推行了沒幾年,就因鎮國公主的下屬當街暴打某公侯,名存實亡了。”
“為何暴打?”
趙長蒙咂咂,皮笑不笑:“那公侯想跟人家姑娘親,又嫌棄人家終日混在男人堆里,想讓人家解甲歸田,從此長居宅。哦,這位公侯就是武康伯的祖上,所以說他家越混越差勁不是沒理由的。你說鎮國公主當年權勢熏天,人家送禮他添堵,一家子沒個腦子夠用的。”
差點了武康伯府之人的陸九萬覺收到了暗示。
“得了,說說你這事吧!”趙長蒙揚揚下,點點邵越澤整理出的東西,“一個老史而已,我就不過去了,你自個兒把事擺平,別耽誤了行程。”
我可謝謝您了,卑職非但不想快點擺平,還想把事繼續拖下去。
陸九萬心滿意足招呼唐惜福出了門,打算再給老史火上澆點油,讓他嚷嚷得更大聲。不過好歹還記得邵越澤也是都察院的,特意挑對方回家收拾行囊的時間過去的,免得對方難做。
老史乃都察院正四品僉都史,是個古板較真的人,六十多了,依然矍鑠活躍,每天不是奔走在揪文武公卿小辮子的路上,就是奔走在向皇帝上小辮子的路上。總之,不太討人喜歡,連自家同僚都躲著他走。
陸九萬做好了砸場子的準備,到地后直奔老史的值房,連拜帖都不遞,徑自在門口敲門:“王史,下白澤衛千戶陸九萬,特來請教。”
面容嚴肅的王史從一尺高的案牘里抬起頭來,捋著胡須冷笑:“可曾通報?”
“并沒有。”陸九萬微笑,“下就說幾句話,不耽誤您的公事。”說著,看都不看王史不悅的神,自顧自往下說,“關于昨日護國公鬧市馳馬,下認為……”
“你若不服,自可上疏自辯,或等待調查,而不是跑本這里來胡攪蠻纏。”王史打斷,重新低頭看案卷,“或許,我可以理解為你是來威脅本的。”
陸九萬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老史年紀大了,不經揍。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勉強抑著火氣開口:“可您那彈劾分明不講道理。白玉京鬧市馳馬,乃是有人證的,難不下按律辦事,還要看對方份?就比方您,若您哪天犯了事,是不是我們白澤衛至得出個四品才能審您?”
“放肆!”老史然大怒,拍案吼道,“你們白澤衛目無王法,牝司晨,讓一介流披上服已經很不統了,如今竟還縱著你毆打公侯,當這大燕朝堂是菜市場麼?沒規矩!”
陸九萬原本是來給老史澆油的,現下讓他幾句話說得火氣蹭蹭往上冒,當即冷笑著反擊:“奇了怪了,鎮國公主也是以子之立于朝堂,紅軍的將士都是清一的兒,我們白澤衛怎麼就不能招?”
“那是國初!此一時彼一時!”
“規矩二字可都讓您給說了。拿國初規矩管今人的是您,如今卻又說時移世易,合著規不規矩的,寫在紙面上的不算,得您說的才算,您比太祖還一言九鼎。我大燕何時明文止過子為?哪一條規矩,您倒是從《大燕律》上給我找出來。”
老史愣了,他搜遍腦海,還真找不出明文規定。可平素大家早習慣男主外主,他沒到過邊關,中進士又晚,向來故步自封,的確忽略了戍邊的紅軍,更接不了京師子地位如此之高。
此時讓陸九萬針鋒相對,老史不由惱怒,拂袖道:“白澤衛選人向來嚴苛,若非你有太子的關系,如何能憑一介兒進去,還一路做到千戶!”
“自然是,打進去的。”說到這個陸九萬可不氣了,笑瞇瞇嘚瑟,“您想要什麼資格呢?”
“打進去的,說得容易!若非太子袒護你,你能得住那麼多兒郎?”老史神越發譏誚,忽然一指站門口吃瓜觀戰的唐惜福,“你堂堂兒郎,屈居一子之下,不憋屈麼?”
“不呀!”唐惜福沒想到戰火燒到了自個兒,他神坦,“我們武人向來是誰拳頭誰當老大。下是嘉善三年武狀元,整個白澤衛原本屬我能打。打服了我,就相當于打服大家。”
原本老神在在的老史驀地瞪大了眼,抖著手指著兩人,頭忽然咯咯作響,“哐嘰”一聲連椅子帶人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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