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手中的骨頭掉進盤子里，濺起薄薄的油。下意識靠后，避開那塊白的豆腐，神僵地怔了許久，才發出聲音。

“殿下是在辱微臣嗎？”請人吃飯卻不給筷子，別人要吃骨頭，卻遞來豆腐。且是用如此惡心的方式。

用筷子喂飯？

太子殿下，您莫非是有什麼大病？

深宮地，葉又，不能掀了桌子給他一拳，只能忍下怒氣質問。

李璋仍未收回筷子。

“不吃嗎？”他氣定神閑，饒有興致地看著葉發怒，解釋道，“侍不知道葉郎中也在這里用膳，只送來一副碗筷。你若不嫌棄，就用本宮這雙吧。”

他的神倒是清白得很，尊貴如常，舒適自然，讓人挑不出半點病。仿佛葉的驚訝，是見多怪、心狹隘。

看見葉臉頰發紅，視線冷冽，李璋才收回筷子，把那塊豆腐，送自己口中。

安靜地咀嚼，再緩緩下咽。

“不必了。”葉道，“殿下的筷子，微臣的確嫌棄。”

李璋手中的筷子向烤鴿，停在半空中。

“嫌棄？”他的聲音里有一詰問，“李策你就不嫌棄？”

不等葉回答，他便又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你們能安然活著，全要仰仗大明宮的主人。”

大明宮的主人，如今是皇帝，過不了多久，便是李璋。

至尊皇權，是凌駕于律法之上的存在。李璋有資格睥睨萬，所以自以為是，嘲諷，戲弄。

葉猛拍桌案，前傾，居高臨下看著李璋的眼睛，像一片蓄積風雷的云，厲聲道“太子殿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大明宮的主人，也要仰仗全天下的百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荀子早就說過的話。

我們這位大唐太子殿下，不會不懂。

他只是太傲慢，以為坐上了太子位，就能為所為。

葉這話，有些失禮，有些不敬，卻正皇族的痛。自大秦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皇族就不敢藐視百姓的力量。

李璋抬起頭，發覺怒火中燒的人，距離他只有數尺之遙。

他只需要出手指，便能到白皙的，和的瓣。

他的手臂似乎離了意識，不控制地抬起，向前去。而與此同時，整張桌子向李璋懷中翻倒，帶著湯湯水水、碗碟調羹，一腦，全落在李璋袍間。

葉凜然而立，桃花眼盯著狼狽端坐的李璋。

李璋一不，詫異間抬起手，阻止小跑著沖進來的侍。

“桌子倒了，”他語氣平淡，波瀾不驚道，“隨本宮去偏殿更。”

描畫龍紋的袖距離葉，只有一只手掌的距離。李璋站定在葉邊，語氣低沉，代道“你可以去告狀了。”

“請問圣上什麼時候允準覲見？”葉看向侍，詢問道。

“這會兒恐怕不行，”侍道，“圣上尚未醒來，長公主殿下已經帶著舒小姐，等在殿外了。”

也就是說，圣上會先召見長公主，再見葉和李璋。

李璋默不作聲，向殿外走去，仿佛早已料到這件事。葉也走出去，卻是向相反方向。

決定去找點吃的，實在不行，兜里還有嚴從錚的腰牌呢。

“葉郎中，您不能在這里轉。”立刻便有軍上前阻止。

“無妨，”一個聲音從不遠傳來，接著是穩健的腳步聲，一黑軍副統領制服的嚴從錚出現，帶著在宮中值守的恭敬和沉穩，抬手道，“請葉郎中隨末將來一趟。”

葉如同見到救命稻草，迅速走到嚴從錚邊，腳步飛快。

嚴從錚帶著，兜兜轉轉，走到紫宸殿偏殿后的臺階。在空無一人，停步道“在這里等吧。”

“我還以為是陛下召見呢。”葉的神有些灰心喪氣。

嚴從錚笑笑，隨意地坐在臺階上，從上外袍，掏出一個紙袋。

紙袋打開，里面是兩個包子。

“你帶了吃的！”葉迅速坐下來，接過包子，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口，抬頭道，“是德坊的包子！”

“別噎著。”嚴從錚提醒著，解下腰間水袋，遞過去。想了想，又解釋道“是新水袋，我沒有用過。”

葉打開，抿了一口道“李璋那個王八蛋！”

嚴從錚的眼底浮現明亮的笑，搖了搖頭，低聲警告“這是宮里。”

“他就是個王八蛋！”葉用包子擋著，重復道，“滿桌子吃的，他都不讓我吃！幸好你來了。”

被人需要，被人激，是一種能溫暖心的力量。嚴從錚雙臂搭在膝頭，坐得筆直，覺吹向他臉頰的風，有些滾燙。

那些風帶著他的溫，葉的額發。

“有件事，”他神不自在地看向臺階一側，對葉

道，“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葉啃了一大口包子，正咀嚼充實的餡，瞇眼道，“你盡管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可以。”

他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可兩肋刀。

“不需要那麼麻煩，”嚴從錚的聲音張忐忑，著小心翼翼，和一期待，“你只需要，靜靜坐著，不要。”

不？

那還不容易？

葉繼續啃包子，卻看到嚴從錚的手指過來，用僵而又輕的作，輕輕理順的額發。

“你……”葉怔怔道，疑又不自在。

他們之間的氣氛，著從未有過的旖旎。

“別。”嚴從錚低聲囑咐著，而此時葉后，“啪”地一聲，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轉過頭，看到舒文就站在大殿轉角。明亮的瑞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咬的牙齒讓臉頰都有些抖。

傷心難過、震驚憤怒。

的腳邊，掉落一個黑的荷包。

是了，侍剛才說，長公主帶著舒小姐，覲見陛下。

所以會在這里出現，而嚴從錚——

舒文已經快步離開，聽腳步聲，踉蹌決絕。

葉的震驚不比舒文。

“所以，”站起，因為生氣，有些發抖，“嚴副統領，你剛才是利用了我嗎？”

利用，氣走舒文。

大風卷進來，不知道從哪里飄來的桃花花瓣，被葉踩在腳下。

“算是吧，”嚴從錚道，“所以你應該生氣，然后同我絕。”他的手指袖口，在板正的制服，有一朵繡在里上的桃花。

“嚴從錚！”葉剛罵過李璋王八蛋，在心中搜尋另一個詞匯來罵嚴從錚。可此時腦海中，卻都是他們年時，背著父母出去玩，在開滿桃花的山野里，自由奔跑的樣子。

包子還剩下半個，葉狠狠摔在地上，水袋也摔下去，轉便走。

今天他們都是怎麼了？一個個的，著了魔。

侍來傳話時，葉還在生氣。

李璋已換了干凈的太子常服，站在寢宮外的長廊上。葉邁步過去，侍讓稍等。

殿的聲音傳出來，是舒文的哭聲。

“我不想嫁人，求圣上收回命。”

李璋涼涼地哼了一聲，看向葉道“因為你？”

“什麼因為我？”

面對李璋，葉已經沒了臣子面對儲君的恭謹。

李璋深深地看了一眼，扭回頭。

殿傳來長公主李嫻雅耐心的勸“舒文，圣上難得賜婚，你也曾對嚴副統領欽佩有加。怎麼此時，竟要反悔呢？”

“我錯了，”舒文泣著道，“我不喜歡他了，不想嫁給他。”

原來是這樣。

圣上要賜婚，要讓嚴從錚迎娶舒文。葉看向后，紫宸殿外站著許多軍，卻沒有嚴從錚的影。

殿靜了靜，傳來皇帝寬和的聲音。

“上一回小九，也是當著朕的面，拒絕迎娶葉。后來呢？還不是跪在朕面前，求朕賜婚？這些孩子，沒一個省心的。你們先回吧，想清楚了，再來。”

很快，侍打開殿門，長公主李嫻雅率先走出來，看到葉就候在殿外，笑著同打招呼。

“葉郎中還在忙公務？”打趣道，“你和楚王的婚事可快到了。”

“見過殿下。”葉屈膝施禮。

“快起來。”李嫻雅扶住，“下回見面，就要喚我姑母了。”

剛聊了兩句，舒文已經走出來，的肩頭過葉的胳膊，假裝無意，重重地撞了葉一下。

幸而葉子結實，才沒有異樣。

“舒文！”李嫻雅拉住舒文，低聲斥責，“殿前失儀，你怎麼回事？”

舒文甩開李嫻雅的袖，掩面哭泣，一路小跑飛奔下臺階。

“你慢點!”李嫻雅又急又氣，匆匆地對葉點頭，便抬步追了過去。

葉輕輕呼出一口氣。

李璋又在旁邊怪氣。

“本宮說過，是因為你。”

葉煩不勝煩，在心中把今日奏報的容，又回憶了一遍。待會兒到了皇帝面前，一定要把西北軍的事，一字不告訴皇帝。

只有李璋被治罪，心里才能舒坦些。

這麼想著，葉隨侍步紫宸殿。可是才剛剛跪下，便聽到李璋率先開口。

“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今日可曾好一些嗎？”

“兒臣還要請罪，今日穿著宮外常服覲見。是因為剛才跟葉郎中起了爭執，被葉郎中潑了一的菜湯。”

葉抬起頭，看到皇帝從榻上坐起來，探尋的目瞧向自己。

完了。

葉心里道。

李璋這個王八蛋，惡人先告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