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政事堂,走了沒多久,宮殿從雄偉壯麗,變得清雅優。轉過甬道,走上十多層的臺階,宮婢推開殿門,對葉施禮。
“請葉郎中在此換下服,奴婢會烘烤熨燙過,再送回來。”
葉走進去,見四周門窗閉,數扇屏風巧妙地分隔空間。一邊放著羅漢床、矮幾團,一邊放著未點燃的爐火。兩副架立在爐火旁,看來經常在此烘烤服。
“旁邊不遠是太池,”宮婢解釋道,“貴人們有時游湖戲水,了服,都是在此烘烤。”
葉放下心,褪去外、中,只穿著薄薄的里,挪屏風遮擋,把服遞出去。
“請葉郎中稍等。”纖細的手指進來,接走服,殿很快聞到金炭燃燒的松枝清香。
葉安心等待,手中握著那個黃布袋。布袋有些沉,里面裝著的不僅有金牌,還有葉復雜的心事。
能進政事堂做事的人,都應該很細心才對,所以那壺茶水,不該倒在桌案上。
他們為了什麼?為了自己這塊“如朕親臨”的金牌?
葉近屏風,過窄小的隙,看向外面。
宮婢正為烘烤服,手指翻襟間,假裝無意,在袖口翻找。見一無所獲,們看向對方,悄悄用手指比劃著什麼。
葉的心砰砰跳,僵,下意識握金牌。
正如高福警告的那樣,京都并不像想象的那麼安全。圣上贈送金牌給,大有深意。
可圣上還好好的呢,那些人已經瘋狂到要搶奪金牌了?
“如朕親臨”的金牌,可以用來做什麼?不管他們要干什麼,皇帝一句話,便能下來。
所以他們,要用在京外某。
葉打開布袋,仔細看了看。
很像,做得很像。起初葉想敲打出來,但是發現坑洼不平,于是學著做了個模,澆金水進去,大小厚薄,和真的一模一樣。
書法不好,為了刻出那四個字,反復多次,一直到足以以假真,才丟掉磨破手指的鏨刻工。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躲過了這一日,他們還會有別的手段。
兄長常說做事要細心,李策又是多謀善斷的人,如果他們在,會怎麼樣?
會……會故意出破綻,以便引蛇出。
外面的婢顯然也在想別的法子,其中一人拿出一個棕的小瓷瓶,打開瓶蓋,做出鼻子的作。
對面的宮婢立刻點頭,同時后退一步。
那是什麼?
葉心中震驚。
是迷香嗎?
這是大明宮,他們竟要用這麼下作的手段?
葉后退一步,鼻子。
“快讓開!爺的服了。”
突如其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雖然語意嚴肅,但卻清澈如碧、人心弦,像琵琶樂音奏到婉轉,清亮優。
自稱“爺”,必是某位皇子。
“麻煩攔住他。”葉揚聲道。
這聲音打斷了準備下藥的婢,們出聲阻擋。
“請六殿下到偏殿稍候,殿有人。”
六殿下,也便是六皇子李璨。葉曾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他,他材瘦削、皮白皙,五清朗俊逸,常穿一件雪青圓領長袍。
那是一種近似于紅,又略略偏紫的,因為太過,還曾經被皇帝斥責過一次。
他來做什麼?
難不這些人除了要金牌,還要敗壞的名聲?
“服呢?”驚間,葉計上心頭,慌張地喚道,“你們快進來幫我穿。我怎能讓六殿下等在外面?春寒料峭,萬一凍壞了殿下怎麼辦?”
宮婢立刻應聲,帶著幾分將要得逞的驚喜,跑進屏風。
服已經烤到半干,葉開胳膊,由著宮婢幫穿,再細細系帶。
黃的袋子被放在邊桌案上,匆忙而慌,似乎已忘了這塊金牌。
衫很快穿好,葉扶正帽,大步向外走去,邁出屏風,走到殿門,就要拉開門離開,可宮婢又在后喚道“葉郎中,您的東西。”
葉轉過,宮婢捧著黃的袋子,乖巧地雙手奉上。
葉怔在原地,手臂僵地抬起,千頭萬緒從心中掠過。
竟然……
不嗎?
明明故意想留下的。
讓他們走,看看他們想做什麼。反正是假金牌,不怕他們掀起風浪。
“葉郎中?”見怔在原地,宮婢把黃袋子向前再遞了遞。
葉連忙接過,點頭道“走吧。”
殿門打開,大步走出去,外面太底下,站著一個年輕人。
他同李策差不多高,仍穿雪青長袍,因為尚未封王,服上只繡著簡單的花紋。袍了一角,站在竹節傘下,遠遠地,對葉含笑點頭。
神俊秀的模樣,剎那間竟讓葉心中微滯,仿佛看到了李策。
他們還真是長得很像。
同樣高,同樣瘦,同樣站得拔,眼神深不見底,神中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寡淡疏冷。
葉向前走去,心中忽然變得難過。
想李策了,想得恨不得跑去晉州。
無論如何,那些婢沒有走金牌,還是讓葉覺得意外。
等政事堂只有葉一人時,悄悄拿出布袋,取出金牌。
沉沉的,仍舊是那一塊,不過——葉的突然冰冷,從四肢百骸直沖腦,翻出布袋,仔細盯著上面的黻形紋飾,努力咬,好讓自己不會大喊出聲。
金牌的重量沒有變,字大小也沒有變,只是“臨”字的最后一筆,比刻得更舒展。如果這字形的細微變化,是多心,那麼布袋上的紋飾,絕不是姐姐繡的。
這很明顯是宮廷繡工的針法,葉那時雖然也模仿過,卻不如這個良。
所以,他們沒有,他們換!
用一塊假金牌,來換的真金牌。
天可憐見!的也是假的啊!
頃刻間,葉不知道自己是該驚懼憤怒,還是該哭笑不得。
搖著頭,把金牌放好塞回袖,努力平復心。接著走出大明宮,回
到家中。
安國公府一如往常,平靜溫馨。
葉在燈下鋪開一張紙,代丫頭水雯。
“林鏡來。”
嚴肅的表,讓水雯一刻也不敢耽誤。
林鏡躺在城外道旁的草叢里,頭上搭一頂草帽,眼睛卻從草帽的隙中,看道人來人往。
時不時,他會吹一聲口哨,立刻便有道旁歇腳的某個路人,起跟著剛剛經過的行人。
自從把王遷山接回來,林鏡就沒做過別的事。閑暇時候,他把京都各府的人馬仆從認了個遍,順便用葉給的銀子,找了些可靠的人。
沒想到這麼快,這些便發揮了作用。
葉的金牌被換走六個時辰后,林鏡在篝火旁站起子,確認道“黃河渡口?”
“是!”他的部從回答道,“黃河渡口,向東邊去了。”
林鏡拿起披風,邊穿在上,邊牽過馬匹,翻上馬。
“頭兒要到哪里去?”部從問道。
“黃河渡口。”林鏡看一眼早已落鎖的城門,摘下隨佩戴的刀,丟給部從,“等明日城門開了,你拿這個到安國公府去,找馮劫,告訴他我帶著信,去黃河渡口了。”
當然不能讓這些莽漢去找葉,消息捎給馮劫,跟告訴葉沒有區別。
那些人去黃河渡口,便是去晉州,他不能等了。
好在葉早有安排。
林鏡馬不停蹄,趕往渡口。
商船都已經歇了,好在還有一艘扁舟,停在岸邊。
林鏡給足銀兩,要去晉州。
船家神微,點頭開船。
只是船到河心,船家漫不經心地問道“這位小哥,你會水嗎?”
“水?”林鏡莫名搖頭,“不會。”
“那就省事了。”船家說完丟掉櫓板,接著跳水中,瞬間消失不見。
船搖晃起來,船艙瞬間涌河水,向下沉去。
“你這個殺千刀的……”林鏡的聲音淹沒在水中。
水面翻滾片刻,便靜謐如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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