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回到城門告示欄，見上面已經畫了三十個堡壘，再畫下去，便深吐蕃腹地。

見李策回來，青峰上前道“他們送了人來。”

他的神并不輕松，急切地補充道“不是葉郎中，但是——”

“但是什麼？”李策比青峰還要著急，那種急不是浮于表面。他燃起火焰的眼神、鐵青的臉、以及步履間的慌，都表明他已無法克制，不能再像平時那樣，遇到任何事都淡定自若。

“請殿下去看吧。”青峰說著在前引路。二人回到宅院，見地上多了一尸。

看面容，不認識。但那尸缺了一條手臂，正好能同之前送來的拼在一起。

送尸來的二人跪在地上，奉上一張輿圖。

“這人把葉郎中下懸崖，故而被死。之前送來的也不是葉郎中的手臂，還請殿下見諒。”

他們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皮黝黑、壯有力，說一口流利的漢話。

面對李策，他們并不懼怕，言語中出毫不畏死的勇氣。

“葉郎中掉落懸崖？”李策上前一步。

青峰看到李策的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他忙去扶，李策已經站正，問“在哪里？”

聲音冷厲得仿佛利劍出鞘，劍刃振抖。

“圖上已標注清楚，”來人道，“我們主人說，這一切都是意外，還請殿下不要再暴吐蕃堡壘位置。我們的人已經在尋找葉郎中，殿下您也可以去找，畢竟早一點找到，就多一點生機。”

李策低頭看著那幅輿圖，瞬時間如墜幽冥，眼前一片漆黑。過了許久，才看得清圖紙上勾畫的山川河流，和那掉落位置的標識。

“你們的主人，”他毫不遮掩殺意，冷聲道，“是吐蕃公主格桑梅朵。”

來人并不回答，算是默認。

“回去告訴格桑梅朵，”李策修長的手指攥輿圖，剎那間如兇神附，令人恐懼，“倘若葉郎中死在這里，本王要整個吐蕃使團陪葬！”

整個使團陪葬？一個五品而已，有……那麼重要嗎？

跪著的吐蕃使者對視一眼，想要起，卻覺腳發。

“備馬。”李策轉邁步，忽地抬手捂住口。

那里翻涌起腥咸的氣，已到頭，又被他強咽下去。

他還不能倒。

起碼現在，絕不能。

京都的風，比晉州還要大些。

兩個守衛宮城的軍趁著無人注意，在避風閑

話兩句。

“風太大了，咱們飛奴苑的鴿子飛丟不，被副統領好一陣訓斥。”

飛奴，是指信鴿。飛奴苑，是軍飼養信鴿的部門。

“咱們副統領真是命好，老子是戶部侍郎，主管錢糧；姐夫又是魏王殿下，協理朝政。他這才有閑空，事無巨細，連飛奴苑這種小差事，也過問。”

“再好的命，”另一個道，“有些東西還是求不得。你沒聽說嗎，長公主府的舒小姐拒絕嫁給副統領。可惜了這門婚事。”

“可惜什麼啊，你難道不知道嗎？咱們副統領，他喜歡兵部那個大兒。聽說想親人家，人家不讓，鬧翻了！”

“大兒？你直接說是楚王的未婚妻不行嗎？”

二人說到此，其中一人忽然低聲示警。

“噤聲！”

話音剛落，穿緋朝服，披黑直甲的軍副統領嚴從錚邁步而來。

風很大，卻掀不起他的鎧甲。他站在風口，輕攏袖，轉頭看到避風的二人，清俊的臉上神嚴厲，問道“很閑嗎？”

兩個軍嚇得哆哆嗦嗦，單膝跪地請罪。

“司天臺說這兩日風大，你們都警醒些。”嚴從錚并未苛責他們。

“諾。”軍應聲退后，回到值守位置。心中七上八下，慶幸之余，又有些好奇。

嚴副統領似乎是出宮去了，這還沒到換防時間吧？

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他都是親自守衛宮的。倒是那個剛剛上位的白統領，閑得很。

嚴從錚趕著回家，是因為府中管事捎信來，說華哥兒在他府中傷了。

華哥兒是魏王李琛之子李北辰的名。

李北辰七歲了，跟著嚴從錚學箭，常常待在嚴府。

嚴從錚疼這個外甥，不教他箭，還教禮、樂、書、數，每一項都認真開蒙，打好基。

管事說李北辰爬到假山上撿箭矢，掉下來摔到了。嚴從錚回去時，卻沒有見到李北辰。

父親嚴廉和姐姐嚴霜序端坐前廳，神態模樣，是在等他。

看來傷的事子虛烏有。

“姐姐為

母親，”嚴從錚的神一瞬間從擔憂變惱怒，“竟不惜詛咒孩子，騙我回來嗎？”

即便生氣，他的姿態也依舊拔，闊袖垂著，不知里面放些什麼東西，鼓鼓囊囊，跟隨著嚴從錚的作，微微抖。

“戍樓！”嚴廉喝止兒子。

戍樓，是嚴從錚的字。

以錚錚鐵骨，戍守城池。或許這個名字，也預示著他會棄文從武吧。

嚴從錚和父親的關系已經很僵，聞言就要轉離去。

“若沒有別的事，兒子先回了。”

“你站住！”嚴廉斥責道，“還有沒有半點規矩？”

嚴從錚又走回來，恭敬得有些僵，跪地道“父親有什麼吩咐，還請示下。”

嚴廉又要發火，嚴霜序連忙勸阻父親，聲對弟弟說話。把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在幾案上推過來，懇切道“你姐夫有事請你幫忙。”

嚴從錚看著姐姐，心中警惕。

“小事，”嚴霜序輕描淡寫道，“有幾個親族家的子弟，老大不小還在街上晃，眼看就要婚，也沒個正經事做。你姐夫想托你的關系，調他們到軍里去。”

京都貴族子弟，都喜歡到軍里做事。他們不在意那點薪俸，要的是拱衛皇城的榮耀。

“還是魯氏親族嗎？”嚴從錚問。

這樣的事，以前已經做過不。以至于白泛兮上任后，看到宮城的值守記檔，發現太多魯氏子弟，旁敲側擊，提醒過嚴從錚，努力不如知實務。

知實務，意思是別跟魏王走那麼近，攪進什麼渾水里。

畢竟一個親王而已，遠不如去結太子。

嚴霜序笑得有些尷尬。

他們的確沒有安排過嚴氏族人，安排進軍的，都是魯氏親族。

“有一個不是，”又把名冊推了推，略尷尬道，“麻煩弟弟了。”

“就為了這件事，還不至于喚我回來。”嚴從錚眼眸微垂，聲音淡漠。

他希自己的父親能夠堅守正道、盡忠盡職做皇帝的孤臣，不要參與到雨腥風的奪嫡中去。

無論是誰上位，他們都是大唐的臣子。

“你太多心！”嚴廉卻教訓兒子道，“宮里忙，這幾日都是你值守，回去把你姐夫給你的事，盡快辦了吧。”

嚴從錚點頭起，此時嚴霜序端著一杯茶遞過來。

r> “弟弟的皮都干了，喝口水再走吧。”

嚴從錚接過那張名冊，也接過茶水。

他有一瞬間的猶豫。

姐姐的確關心他的食住行，但是像現在親手遞茶，還是第一次。

該不會……

應該不會，畢竟他們還有事拜托自己。

嚴從錚接過茶水抿了一口，低頭見姐姐神關切，又飲了一口。

“姐，”他遞回茶盞，忍不住提醒嚴霜序，“雖然太子被幽東宮，但圣上始終看重他，不會改變傳位心意。你和魏王……”

嚴從錚說到這里，神漸漸有些不對。他那一雙濃重清銳的眉蹙起，眼神恍惚著，握住嚴霜序的手臂。

“姐，我……”

嚴從錚后退一步，抬手扶住額頭，那張紙掉落在地，紙頁展開，模糊能看到上面的人名。

雖然大多都姓魯，但用詞簡單隨意，一看就是編的。

嚴從錚猛然轉，踉蹌著便往外走。頭痛裂，像了般沖撞筋脈，翻涌過后，是濃濃的睡意。

后是他的親人，又或許，不是。

哪里有親人會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用這種骯臟的手段，給家人下毒？

他們甚至先拜托他做事，讓他放松警惕。

嚴廉站起，快速走到門口，去攔嚴從錚。

可嚴從錚卻已經轉，走到窗子前。

他并沒有試圖翻過去。

畢竟這里是嚴府，就算翻出去，他也走不出府邸。

他只是抬起袖，不知拉了什麼繩，便見一只白的東西從他袖中驟然跳出，落在窗外，又振翅而飛，剎那間便不見蹤影。

勉力支撐到此時，嚴從錚靠在墻壁上，緩緩摔向地面。

“那是什麼？”模糊中，他聽到姐姐在詢問。

“飛奴，”嚴廉目深沉道，“軍的信鴿。”

不過不用怕。

事倉促，他就算送回鴿子，信筒里也空空。

嚴從錚昏迷過去。

在墜黑暗的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一只白皙的手臂，向他過來。

“嚴哥哥，這一枝桃花，好看嗎？”

好看，卻不及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