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進屋子，翻書頁，也拂裴茉順的發。

已經站起，落落大方、神和卻又堅定。

“劍南道有瘟疫，”葉長庚并未拒絕，只是道，“十死九生。”

“妾聽說了，”裴茉雙手握，道，“書上說，夫妻要同心同德、患難與共。”

葉長庚挪開視線，簡單點頭，算作答應。

裴茉喜歡看書，似乎奉行書上說的全部道理。可書上還說“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呢，但他們之間，必然充滿猜忌懷疑。

第二日清晨，裴茉的父母到了。

裴茉的生父裴繼業，任禮部祀部郎中，正五品。

裴繼業四十有余，或許是勞心勞力的緣故，看上去略顯老些。

他的服一不茍，因為在禮部做事，注重儀表禮節。

裴繼業常常繃著臉，沒有笑意。見到葉長庚，難得地笑笑，道“聽說你們要去劍南道履職，家里備了些除消腫、健脾利胃的藥材，特地送來。”

葉長庚道了聲謝，裴繼業言又止，呷了口茶。

葉長庚知道是怎麼回事，主道“前些日子禮部尚書致仕，鄒進榮升，但鄒進禮部侍郎的位置，還空著吧？”

只要是在朝為，無不希自己能步步高升。裴繼業在禮部郎中的位置上熬了十年，才等來這個升遷的機會。

但只要是機會，就有許多人爭搶。

裴繼業眼中芒大勝，充滿期道“正是。”

“原本小婿想向宰相推舉岳父，不過……”葉長庚吹了吹茶盞的浮葉，不像平日那般快人快語，拖得裴繼業有些著急，才道，“想到岳父有吏部尚書大人裴衍的關系，想必不太需要小婿。”

吏部乃尚書省六部之首，掌文選、勛封、考課。員晉升削職，也都要通過吏部。

裴繼業有些失，放下茶盞，干笑道“不瞞將軍，如今裴氏人才濟濟，在朝為者多如過江之鯽，裴尚書那里，有些顧不過來啊。”

“所以——”葉長庚話鋒一轉，笑了笑，“我還是覺得舉賢不避親，向宰相推舉了岳父。中書的奏折過幾日便會呈上去，下面就看趙王殿下和圣上是什麼意思了。”

過幾日，便是趙王李璟主持朝事。皇帝那里，不是重要的人事任命，都會給李璟施展的空間。

就像太子主政數月以來，朝中已遍布他的黨羽。

至于宰相

為何會答應，自然是因為他的兒子傅明燭在牢里。葉長庚先給傅明燭挪了舒服些的牢房，才辦這件事。

裴繼業大喜，但還是勉力制緒，道“如此，便要多謝將軍了！”

葉長庚不那麼激，只是淡聲道“你我是一家人，何必言謝？只是，岳父升遷，祀部郎中的位置，能不能幫小婿推舉一人？”

“好說！”裴繼業幾乎是拍著口，答應下來。

葉長庚臉上這才有了笑意，低頭飲茶，又詢問裴繼業要不要去見見裴茉。

裴茉出生便死了母親，被算命先生說刑克父母。裴繼業嚇得把裴茉送回祖宅，十多年不聞不問。

葉長庚知道裴繼業現在會想同裴茉見面，果然，他一口答應。

葉長庚繼續在前廳吃茶，沒有跟過去。

父親要他做權臣，這便是權臣了吧？在明，他南征北戰、守護河山；在暗，他玩弄權柄、縱人心。

他學不到李策那樣的足智多謀，但他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有一個目的。

葉長庚轉頭向北，那里的龍樓閣，那里的至尊皇權。

今日依舊有雨。

雨幕把大明宮和人世間隔兩個世界。

一如安樂太平的京都，和瘟疫橫行的劍南道，也是兩個世界。

行李已經裝上馬車，護衛部將列隊等待。裴繼業夫婦把裴茉送到馬車前。當著他們的面，葉長庚出手，把裴茉拉上馬車。

掀開車簾對父母揮手，臉上有寵若驚的不安，眼中有淺淺的淚水。

似離別，又似訣別。

葉長庚的馬車從明德門出，趙王李璟的馬車從春明門進。

明德門在南，直通去往西南的道。

春明門在東。進春明門，路過太后居住的興慶宮，再過幾道坊街，便是宮城。

李璟直奔皇帝休養的長生殿。

他跌跌撞撞跑進去，跪在榻前，扯住皇帝的袖就哭。

高福連忙遞過去手帕，怕他抹皇帝一鼻涕

。

“父皇，”李璟道，“兒臣接到圣旨，惶恐不安，立刻回來了。兄弟們各個都很能干，您怎麼能放心讓兒臣監國呢？兒臣連大唐總共有哪六部，都常常需要仔細想想。”

皇帝被他扯得搖，偏偏又沒有力氣擺，氣得臉通紅，道“住手！”

李璟連忙松開皇帝，因為松得太快，皇帝猝不及防向旁邊歪倒。他又去扶，一團。

“朕你去做，你便去做。你是大唐皇子，怎麼能坐其、沒有責任抱負呢？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你懂嗎？”

這句話是說，作為君子，要有寬廣堅韌的品格，要知道自己責任重大、道路遙遠。要把實現仁作為自己的責任，難道不重大嗎？要斗終、死而后已，路途難道不遙遠嗎？

李璟撓撓頭，道“前面的懂，子說的，是什麼意思？”

皇帝倒一口氣，險些氣暈過去。

“《論語》！孔子說的！朕教過你！這句話，七歲小兒都知道！”

“沒有，”李璟矢口否認，“父皇只親自教過二哥，我是在國子監學的。老六老是帶我逃學，我沒學明白。”

皇帝手，下意識就要掐自己的人中。手抬起來，還是干脆打了李璟一下。

罷了，他的確沒有認真教過這個孩子。

但他也沒有教過別人，怎麼李策在皇陵，都能學得足智多謀；李璨日日閑逛，都能逛出八百個心眼兒？

子不教，父之過，這是他的過錯，也是每個孩子天生的造化。

皇帝耐心道“你是皇子，就算你課業不行，但我大唐朝臣，都是盡忠盡職之輩。你才三十歲，現在開始學，還不晚。朕……朕努力多活幾年，也便是了。”

“父皇要活一百歲，一千歲。”李璟嚇得說出愿。

“朕又不是靈，怎麼可能活那麼久？”皇帝氣極反笑，又道，“朕聽說你先前抗旨，后來才應下來。是怎麼想通了啊？”

皇帝看著李璟，心中知道是因為葉去了，但也想知道葉說了什麼，能讓他這個過慣安穩日子的兒子，心急火燎趕回來。

李璟撇撇。

“送了許多禮，但是給我的那份，搬不過

去，送趙王府了。兒臣就想著，回來看看。既然要回來看，就……還是應下吧，免得父皇生氣。”

李璟的心提起來，希皇帝就這麼信了。他可不能說是因為葉需要他幫忙，萬一皇帝以為他要以權謀私，可就完蛋了。

雖然他是真的想以權謀私。

比如，趁錦兒不在，先納十房小妾。

幸好，皇帝信了，并且看著高福會心一笑。

高福也笑，道“圣上猜得不錯，果然是楚王妃有辦法。”

“你知道送給你的禮，為什麼搬不去雍州嗎？”皇帝問。

“為何？”李璟出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神。

皇帝哈哈大笑“都是書！是治國理政的書，一輛馬車本裝不下，全抬去趙王府了哈哈。你小的時候不讀書，現在全給朕補回來吧！”

“書？”李璟兩眼一翻，悔恨加道，“兒臣被騙了！被騙了！葉壞得很！以前往趙王府扔糞，現在扔書！這些年，就沒有過長進！”

“長進可太大了。”皇帝笑道，“幫朕解決了一件煩心事。”

雖然李璟被騙，但這個樂子還是讓皇帝開心許久。他溫和地拍拍李璟的肩膀，道“朕知道你會善待兄弟們，也會認真對待朝事。你來監國，朕很放心。出錯不要，朕給你機會歷練學習。”

李璟悶聲應了，在心里嘀咕什麼樣的錯皇帝能夠忍。

第一日便爬不起來，去遲了，可以嗎？

似乎也可以。

朝臣恭謹以待，并沒有趁機打瞌睡。

李璟松了一口氣，剛坐穩屁，旁邊的侍便喊道“可有本奏？”

李璟嚇了一跳，差點從座上下去。

千萬別有本奏。

他在心里嘀咕。

“趙王到了。”

長生殿，侍前來稟告。

皇帝正在吃藥，聞言點頭。他放下藥碗，對賢妃道“朕對宰相說，要‘以尚書事，令趙王決之’。”

賢妃收回藥碗，用帕子輕揩皇帝角，道“圣上在效仿晉武帝考問太子司馬衷。”

皇帝微微驚訝，含笑道“你知道這個？講來聽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