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你？”白行愈發一頭霧水，“孫兒我啥時候踢您了？啊……可能不小心吧……”

記差了、不小心……年紀不大，卻比一個老太婆還要不靠譜？

白老夫人斜睨著，心知此刻但凡問他什麽，就是這種搪塞人的解釋，敷衍地連理由都懶得費腦筋的想，再問估計就是“你想多了”雲雲。

可自己的孫子自己清楚，這小子看起來越是混不吝的時候，就越是同你使心眼子的時候——一臉真誠又茫然地說著胡話是他打小就擅長的事，最初自己也是被他這副模樣給騙了，隻次數多了自然是要吃一塹長一智的。白老夫人冷哼，“無鹽送來的湯藥趕喝了！老婆子我年紀雖然老了，但腦子還好使著！有些事不說破，不代表我看不，他今日就是來試探無鹽底細的，對吧？”

白行懶洋洋地掀眼皮子，似乎對這個話題實在提不起興致般，“是嘛，沒注意……他不是來打聽您常年掛在邊的老夥計的嘛！孫兒怎麽記得前兩日您還念叨著你們那點比金堅的歲月，怎麽突然就走著走著走散了？怎麽突然就了傷心事了？”說完，咧一笑，笑得心知肚明，恣意的表暗芒現。

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

一樣起了戒心，一樣心存疑，一樣將心底最重要的人和事死死護著不讓他人利用半分。

這死小孩子……白老夫人搖頭失笑，到底是沒那力同他打馬虎眼，“你說你爹昨兒個出去吃酒的時候，我還沒覺得，可後來他旁敲側擊的樣子太明顯了……還有心裏藏著事連吃飯都味同嚼蠟的樣子，平日裏不吃的湯，喝了一碗又一碗，渾然未覺。還有那道醬肘子，明明是他最喜歡的，卻是筷子都沒過去一下……”

白行笑嗬嗬地提醒道，“那隻是他曾經吃的。人的口味是會變的嘛，小時候喜歡的，長大了未必會喜歡，宮裏什麽好吃的吃不到，人非要對著你一道醬肘子念念不忘矢誌不渝，是吧？”

白老夫人坐在那裏，眸微黯，輕歎，“道理都懂，隻是想著那孩子曾經哼哼唧唧地要出宮、要來外祖家吃醬肘子、說皇宮裏不好菜不合胃口的樣子，總難免讓人唏噓。”

“哎……”白行緩緩起，走到老夫人後替著肩膀，有一搭沒一搭地勸著，“有什麽好唏噓呢？皇宮裏吃不到醬肘子，是因為膳房不會做嗎？不是的。皇宮裏吃不到，是因為這些主子們覺得吃這道菜與他們的份不符，擱在盤子裏不夠致、吃起來不夠優雅，表兄以前喜歡吃，是因為沒吃過，覺得新奇，小孩子嘛！如今不喜歡吃，是因為他長大了，意識到自己是個郡王了……孩子長大了，您不應該高興嗎？”

應該……高興嗎？

院中點了燈，晚風徐徐間，影搖曳打在窗戶紙上。老夫人目落在幹淨的青石磚上，尋思著孩子長大了的確是一件令人覺得欣的事，你不用再替他擔憂，擔憂他的冷暖、擔憂他的安全、擔憂他的生活瑣碎，可看著他在自己麵前都使著心眼子旁敲側擊的樣子，卻又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有什麽話不能敞開了說呢？

若是不能敞開了說的話，那試探的背後，怕是令人心寒的真相吧？老夫人低眉輕笑，笑意苦，半晌，緩緩閉著眼睛靠向椅背，輕笑著問白行，“那你呢？怎麽就長不大呢？”捧著醬肘子啃的樣子，多年來還是如出一轍……等等，醬肘子？

白老夫人倏地一掌朝後拍去，“你個死孩子！剛吃了醬肘子的手就抹我裳上了！我這裳還是新做的呢！”

猝然之下的一掌，力道大的，白行躲閃不及，手背瞬間紅了一片，他一邊著手背一邊“嘿嘿”地笑，端起老夫人邊的茶盞就著裏頭的涼茶一飲而盡，裏的藥味淡了些，他擺擺手，朝外走去，走了兩步又頓了頓，轉咧一笑，笑容恣意風流，他說，“您又怎知我不曾變過？”

他說，“我日日在您跟前陪著，每一天都有一點點細微的變化，您難以察覺，甚至覺得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可兄長難得來一趟，您對他的印象還在上回見麵時，自然會驚訝於他突然變了……但這些變化，也不是一覺睡醒突然發生的，不是嗎？人嘛，總是要變的，兄長在變，我在變，您不是也和曾經不同了嗎？”

老夫人抬頭看去，年郎站在門口轉看過來，姿拔，容俊朗，眉眼之間依稀還有孩模樣，卻又有些不同，神韻、眼神，機靈勁兒是一樣的，隻是懵懂不複。吃驚於對方的話，微微睜大了眼……

“您吶，就是太心。他是郡王，他要變、變什麽模樣，您真以為自己能左右得了？換句話說，他若是不變，還是當年那個隻知道跟小爺我搶醬肘子吃、搶不過還要哭鼻子的小屁孩，您覺得……這郡王之位，他真能坐得穩？難道還要靠您一把年紀拄著拐杖去保護他？哦，您要說，白家能護他……可誰來護白家呢？”黯淡的線裏，年的眼睛卻很亮，眼底映著屋燭火搖曳，似黑暗盡頭的兩團火焰。他說，“他朝堂之中，坐在那個位置，他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要保護姑母、順便保護一下白家，就不得不變。”

這些道理，說出來大家都懂，隻是，於上來說，白老夫人從未將對方擱在郡王的位置上考慮過，那個孩子於而言就是自己的親外孫，自家姑娘的孩子罷了。

倒是沒想到，鑽了牛角尖，還被白行這小子指點……低頭兀自輕笑，擺擺手，“滾吧滾吧！早些歇息去……”明明是這樣聰明通的一個人，偏偏平日裏總是混不吝得很，家、家不願，業、業不肯立。

實在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