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不知何時對燃香有了興趣,尚未開口,卻是照微先說道:“今日實在不巧,打擾了兄長和嫂嫂相會,實屬無心之過,還兄長寬宥,代我向嫂嫂致歉。”
一句話里刺了他兩次。
祁令瞻說道:“小時候讓你喊我聲哥哥,比強按牛頭喝水還難,怎麼長大后反而沒骨氣,見到個姑娘便要喊嫂嫂。”
照微冷笑,“這事怪我麼,若非有人不顧廉恥與姑娘在香殿里私會,我何必上趕著降自己的輩分?”
祁令瞻蹙眉,辯白道:“我沒有與姑娘私會。”
“是麼。”
照微將狻猊香爐的蓋子合上,接過錦秋遞來的帕子拭手,曼聲道:“那今日是我瞧錯了,原來那竹青襕衫的俊公子不是兄長,兄長在政事堂日理萬機呢,想必是有什麼好無禮的怪,變了兄長的模樣去尋芳。”
真是越說越不中聽了。
祁令瞻解釋道:“我見姚二娘,是有正事要說,我——”
“管它什麼正事歪事,你們既有婚約,私下見一見也是理之中,”照微打斷他的話,笑道,“我只是打趣幾句,兄長與嫂嫂不必當真。”
祁令瞻:“……”
這話怎麼聽都不對味兒,那姚二娘可是姚鶴守的兒,單憑這一點,也不會大度到真心喊嫂嫂。
許是不會,許是他期不會。
然而這一番不以為意的話,卻讓他心里比來時更難。
他怕聽見更誅心的話,不再與對論此事,沉默片刻后,從袖中取出平彥裱好的卷軸,走上前鋪展在面前的小案上。
卷軸徐徐展開,軸面上的字流水般出現在眼前,墨濃華,字形飄逸如水中藻荇,盡得渾然天之態。而龍腦香霧空濛,如罩水之晨霧,兩相映襯,令照微眼前一亮。
他覷見的神態,語氣也不由得和幾分:“鐘繇的的字看起來容易學起來難,有時候收著力道比放開力道更難把控,你若喜歡,可先臨我的字,待練到有所悟,我再教你如何學鐘繇的神髓。”
說罷又轉頭對錦春道:“將今天早晨娘娘送去侯府的字作拿給我看。”
錦春支支吾吾,咬看向照微。
照微聽了此言,神也有些不自在,道:“看了兄長的字,才發現我水平還差得遠,昨天寫的實在不堪目,要麼待我另寫兩頁,再給兄長看吧。”
祁令瞻說:“你若寫得比我好,也就不需要我指教了,拿出來吧,我不笑你。”
照微不言,錦春也遲遲未,祁令瞻抬目在們臉上掃了一圈,心下了然,語氣里的和漸漸淡去:“你把字作拿給誰了?”
錦春跳出來扯謊,“是奴婢……奴婢回宮時不小心弄丟了。”
“丟哪兒了?”
“東華門。”
“你在東華門擺弄擺弄娘娘的字作?”
“我……”
正支吾時,江逾白捧著一個大漆描金文盤走進來,盤中用梨木鎮紙著幾頁紙。
“啟稟娘娘,這是薛錄事讓奴送回來的——”
一言未畢,見照微頻頻朝他使眼,江逾白忙住,瞥了一眼殿的形,倒緩緩往外退。
但祁令瞻還是注意到了他,“站住。”
他走過去,要揭起鎮紙下的東西,江逾白卻以手按住,溫聲說:“這是娘娘的東西,請大人收手。”
祁令瞻的目落在他細白手腕上,十八籽蓮花紋菩提珠串靜靜掛在他尺骨間,看得出他對此十分護,得此不過一上午,已悄悄涂了一層防損壞的蠟。
祁令瞻垂目一笑,又轉向照微,客氣詢問:“我不能看嗎,妹妹?”
照微此刻只覺得渾都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事已至此,只好說:“沒什麼不能看的。”
祁令瞻將那兩頁紙從文盤中拈起,果然是照微今晨送往侯府的字作。
只是如今已被人用蘭墨心批改過,幾乎每個字都有矯正之跡,行間寫滿了批注,又于紙背耐心細致地教如何起筆,如何收鋒。
其態度之謹嚴、行文之詳盡,簡直可以獨一篇完整的字論。
“夫書稟乎人,疾者不可使之令徐,徐者不可使之令急。書相近則得濟,相去則互礙。”
祁令瞻緩緩將薛序鄰的評論讀出。
“皇太后殿下心暢達,宜習、柳之金石疾鋒,不宜鐘、王之飄逸幽。臣雖拙陋,不敢擬古,然素習峻楷,此后愿常拋轉,以引殿下之玉。”
讀罷,將那兩頁字作擱回文盤之中。
錦春悄悄問錦秋:“什麼意思?”
錦秋竊竊道:“意思是薛錄事覺得娘娘不該練這種字,讓娘娘跟著他學,換一種風格。”
照微聽罷,臉上勉強撐出一點笑,訕訕道:“薛錄事倒是很好心。”
“不僅是好心,他的道理也很對。”祁令瞻說。
他走到照微面前,神淡淡,抬手去取展呈在桌上的字軸。
字軸被玉雕太獅鎮紙著,他拾起鎮紙時,右手竟在微微抖,那鎮紙似有千鈞重,突然從他手中墜落,砸在案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兄長!”照微霍然起上前,“這是怎麼了?錦春,快去請楊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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