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老夫人同姑娘有話要說。王嬤嬤心領神會，當下笑意微收，容都正了正俯稱是，然後才招呼著門口候著的下人們一道下去了。

姬無鹽自始至終斂眉喝湯，一小口、一小口，慢條斯理，還有些事不關己的置事外，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鐫刻進了骨子裏的優雅溫和，即便抬眸看去的眼神，都似浩瀚水麵，平靜無波。

老夫人睨著姬無鹽這般氣定神閑的模樣，擱了手中筷子才看向對方，甚是篤定地問道，“這會兒可以說了，你今日來我這裏有什麽事？”

姬無鹽鼻子，嘿嘿笑著，“我不是說了嘛，今早起來便覺得耳子燒得慌，想著是您在念叨我，遂過來陪您用個膳……這小老太太怎的就不相信我說的呢？”

老夫人嗤之以鼻，眉梢微微挑起，反問道，“信你？你外祖母隻是老了，不是傻了……你這丫頭最是挑，平日裏來我院裏吃飯哪一次不是早早地讓人來知會了，將我院裏的那些個廚娘支使地忙前忙後的，今日倒是不講究了，說來便來？說是來蹭飯，也不見你吃，端著一碗魚湯都快喝出花來了！”

小心思被破，姬無鹽仍平和淺笑，“一碗魚湯要喝出一朵花來，這難度著實大了些，我可沒有那樣的本事。等會兒我去問問咱們院裏的廚娘，不知們有沒有本事將一條魚雕一朵花的模樣，興許，還是能行的。”

這丫頭，科打諢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老夫人淡哼，“誰跟你咱們院子了，我的院子是我的院子，你的院子是你的院子，沒什麽咱們……套近乎！有事就說事，若真是來蹭飯的，如今既蹭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就被下逐客令了，明明才喝了幾口湯呢。

姬無鹽鼻子，心裏頭擱著言又止的事，這魚湯也沒喝出什麽味兒來，索就擱下了碗筷正看去，輕聲喚道，“外祖母……彼時你將姬家巫蠱之封，將一應記載盡皆束之高閣，並下了死令，不允任何人翻閱、研習……那、那您自己呢？”

對方的表在並不長的一句話裏，快速地冷了下來，隻是那冷意倏忽又散，明顯溫和了幾分，隻是眼神仍是銳利，輕聲問道，“你問這些作甚？”心裏雖然清楚姬無鹽不可能拿這些東西去害人命，但在過去一段漫長的歲月裏，巫蠱之對本人而言近乎於是翻來覆去糾纏不休的夢魘。

甚至，在這往後餘生靜好歲月裏，仍免不了談蠱而變。

即便在自己的外孫跟前，仍然免不了眼神之中都帶上了審視和揣度。

姬無鹽任打量，容從容，心下卻著忐忑，盡量言語如常地解釋道，“宮中陛下中了往生蠱，醫們都在搪塞敷衍，此前陛下已經會見了陳老，我想著聖旨遲早要來，隻是，若按照陳老的法子來解蠱，事後必遭滅口……我才想著，這巫蠱之，如今雖是不得的東西，但您想來是見過的……是以我才鬥膽，想著來問問您，除了陳老所說的用同源脈一命換一命的法子之外，可、可還有旁的辦法？”

“往生蠱……”姬老夫人輕聲喃喃，半晌，隻長歎了一口氣。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天仍然著，沉沉下來，仿若風雨即將到來。老夫人將麵前沒吃幾口的飯菜往前推了推，轉首朝向姬無鹽，問道，“陳老所說的法子，又是什麽樣的法子？”本來已經有些渾濁的目，這一刻仿若神明俯瞰蒼生，悲憫、憐惜，又無奈。

隻這樣的目，便讓人渾上下起了一層細膩的皮疙瘩，姬無鹽突然之間就有種不好的預。按著湯碗的指甲都泛了白，言語卻依舊溫緩，將陳老所言悉數轉述。之後才說道，“這法子不好，倒還不如不救，我想著讓陳老先行離開，他卻如何都不願，隻說如此拖累心下不安。他強起來誰也勸不，我便隻好早作打算。”說完，暗暗打量老夫人的反應。

對方仍在歎氣，這一聲又一聲的，歎得姬無鹽隻覺得一陣陣地心，不詳的預愈發強烈。

果不其然，老夫人緩緩靠向椅背，又是一聲長歎，才道，“往生蠱……是無解的。”

姬無鹽倏地睜大了眼，“可陳老——”

老夫人緩緩點頭，“對，陳崧的確不負神醫之名，這樣的法子大抵也就是他能想到了。隻是，這法子仍然救不了皇帝的，子蠱被轉移，中蠱者的確能緩上幾日，但那也不過是油盡燈枯之時的回返照罷了，屆時……這人到底是誰先沒了，還真不好說。”

那一瞬間，姬無鹽如墜冰窖，按著白瓷碗的指尖都忍不住地哆嗦。

老夫人將的反應看在眼底，隻覺得心下微疼，千百寵著長大的姑娘，原以為此生注定平安順遂、坦盡興，誰曾想，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便不得不麵對這許多……若要追溯源，還是當年一意孤行的自己埋下的禍患，竟要這個孩子來承擔。

心疼，亦唏噓，半晌輕歎，“巫蠱之，古來有之，若非姬家的巫蠱太過於損惡毒，當年我也不至於用如此快刀斬麻的方式……既用了這樣趕盡殺絕的法子，我卻又在最後關頭心了，想著這些個長老也不過是遵循舊律罷了，實在罪不至死……才招致了如今這些禍患。是外祖母害了我家小寧如此舉步維艱，也……也害了小鳶那孩子……”

姬無鹽搖頭，“這是哪裏的話？便是擔心你會如此想，五長老的事我才沒同你說……果不其然。早知如此，我便該將鎖了不讓你去見才是。若您非要這般想著，那姬家如今在地下的那些個祖宗也該拿出來罵一罵的，畢竟，定下那勞什子規矩的是他們。不若，改日我去一趟本家，開一開祠堂，指著他們的牌位罵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