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再問，對方卻隻是沉默搖頭，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一張臉上滿是縱橫的淚痕，楚楚可憐的，卻又有種令人心疼的倔強。

沈歆便也不好再問，左右這答案和王嬤嬤給的一如意料之中的截然不同，眸微垂，勾著角把玩著腰側玉佩之上的流蘇，“既是傷心事，不提也罷……雖挨了十板子，但至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了，也算是幸事，總好過在裏頭擔驚怕地蹉跎著，你說是吧？”

說著，掀了掀眼皮子看過去，角微勾，帶著笑，從容不迫的笑容，還有幾分冬夜的涼意。

“是、是……”白雪訥訥應著，眸微微躲閃，避開了視線。被淚水浸染過的臉略顯蒼白，襯得愈發嫣紅滴，本來並不出的容貌此刻倒是多了幾分恰到好的、若有似無的勾人姿。

雖不知這眼淚是真是假，但不得不說眼淚的確是一種武——沈歆這般想著，眸深濃。隻是很顯然，自己尚未掌握如何使用這種武，相比之下，自己活得實在像個糙漢子。

對方梨花帶雨，縱是演戲，自己也該配合，沈歆訕訕寬，“別哭了……逃離虎，這是喜事，哭哭啼啼地作甚？若是讓人瞧見了，豈不是還要以為是我欺負了你？快吧……”下努努對方攥地皺的帕子，端起茶杯慢條斯理抿了一口茶水。

白雪噎噎地眼淚，隻小丫頭演戲演過了，一時收不住，一邊噎一邊仍在落淚，一方帕子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連自己都嫌惡，團了團攥在手裏不了。

臉上淚痕未幹。

若是姬無鹽的話，此刻大抵是拂袖而去的，隻沈歆卻是看不得小姑娘梨花帶雨哭哭啼啼的樣子，長長歎了口氣，掏出帕子遞了過去，低頭掃見純白錦帕之上墨繡字，隻覺指尖倏地一燙，手忙腳地將已經遞到對方麵前的帕子又給收了回來塞進了懷裏，訕訕笑道，“那、那什麽……你也別哭了，回去好好洗個臉，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那方帕子……回來途中猶豫了一路，到底是沒舍得丟。

若是丟在路旁被有心人撿去，指不定要給上楚招致一些閑言碎語，倒不如自己就這麽藏起來不見天日——這樣告訴自己。隻是方才一時間了戲，忘了懷裏這方帕子不是自己的，差點餡。再看對方低著頭哭得打嗝的委屈模樣，大抵是沒瞧見帕子上的那個字，心下稍定，擺擺手，“去吧去吧，今日不必你伺候了，去歇息吧。”

對方一邊哽咽，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不、不用，奴婢洗個臉，很快、很快就回來給姑娘準備洗澡水……”

沈歆不習慣人伺候，更不習慣人在旁伺候洗澡，但洗澡水每日都是白雪準備的。對方既如此說了，沈歆便也頷首應好，“不急的，你慢慢來……這丫頭，還委屈這樣了。”說罷又笑。

對方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微微欠，下去了。

沈歆支著下頜看著對方背影，小姑娘一邊走，一邊吸鼻子，還一邊抬手眼淚，看起來的確像是想起了什麽委屈傷心的事鬱鬱寡歡一般……沈歆低頭輕歎，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撣了撣衫將懷裏的帕子又了，才緩緩起進了屋子。

沐浴的熱水很快就送來了，倒好了熱水，準備好了胰子，白雪又拿來了換洗裳擱在屏風上才欠了欠，掩了門出去。很會守在門外，但沈歆沐浴的時候，通常都站在門口，站在廊下的窗戶口，暗的影子打在窗戶紙上，讓人覺得安心。

不得不說，白雪雖然時常見不著人影，但該幹的事卻是真的鮮出錯，細枝末節也要會到的用心。若非如此，之前沈歆也不會覺得，這個沉默又細心的丫鬟甚合心意。但如今看著對方落在窗前的影子，卻不得不思量著，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訓練出來的丫鬟，做事能夠細致到如此地步？

因為笨手笨腳洗壞了裳被趕出來這種話……顯得愈發不可信了。

沈歆靠著浴桶，抬高了聲音喚道，“白雪。你早些歇息去吧，明日再來收拾就了。”

窗戶上的影子了，側臉印在窗戶上，低著聲音應著，隻影仍未離開，一直到沈歆從浴桶起，水流聲傳來出來，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窗前。沈歆盯著那扇窗戶盯了許久，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沒有人天生就會伺候人的，也沒有人天生就能如此細致周全，也許……那些挨過的板子、遭遇的毒打，都是真的，也許今夜那些收不住的眼淚，也是真的……

沒有人知道這個年紀的小丫鬟，曾經走過的路到底有多麽坎坷、多麽黑暗。

若是可以……倒是希一直到目前為止小丫鬟還不曾做出危害姬家的舉，如此，自己尚能憑著這點憐憫和唏噓原諒幾分……沈歆穿好寢，正準備將換下的裳擱進一旁簍等白雪明日進來收拾清洗，隻是指尖堪堪及之際，卻是倏地一怔，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方帕子，不見了。

沐浴前，下裳將懷裏的帕子擱在這屏風之上，想著沐浴完再找個箱子妥善安放……彼時不舍得丟，又找不到歸還的契機，倒不如就此留下，就像將自己那點兒剛剛冒了尖不曾長大蔭的心思擱進箱子裏，落了鎖，就此封存。

可如今，上下左右都找遍了，哪裏還有那方帕子的影子？

沈歆抱著那幾件舊，站在山水屏風之前，站在熱氣騰騰的室，無端端的，如墜冰窖。被熱氣熏紅的臉，一點點降了溫度，冰冷、慘白。

洗澡前，真真切切將這方帕子擱在了這裏，如今既是沒有了，取走之人就很顯然了——白雪，那個剛剛才用眼淚喚起自己一點點憐憫的丫頭，想用那方帕子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