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言蹊從蹊樓裏走出來,韓昭站起,無聲地看著他。這是他頭一次見這個男人。聽說過太多關於他的傳說,隻是沒想到,四十來歲的男人竟然須發皆白,如此蒼老,像是被過往風幹了一樣。仿佛他們說的那個驚才絕豔、舉世無雙的佳公子,不是他。
“是韓世子吧?”他問。
韓昭點點頭,也忘了禮數。
他知道他的份了吧,可為什麽一個深的目也不給他?隻是淡然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公主沒有大礙,好好調養很快就會好的。澹園不是久留之地,還請世子早點安排車馬接公主回府。”
真是一個絕的男人啊!還是這些所謂的清流之士,被世俗的道德所綁架、困擾,因此無法回應蕭蓉的意?
但一個人竟然會另一個人到如此癲狂的境地,枉顧人倫,拋開禮法規則嗎?蕭蓉他看見,一份背德的是怎樣毀了一個人的。
他自己何嚐不是鬼迷心竅?那時候他明明知道有可能是的堂侄,還不是對了不該有的念頭?倘若而不得,會讓一個人喪心病狂至此,那他就該早早斷了念頭,絕了念想。
過了兩日,韓昭準備好了馬車來接蕭蓉。將蕭蓉抱上車後,他想了想,又返回蹊樓。清辭從那天起沒同他再說過一句話,但不管怎樣,他必須同說一句對不起。
清辭見他去而複返,倒也沒有給他閉門羹。聽他說“對不起”時,努力笑了笑,隻是那樣子讓韓昭心裏更難。
以前紀家兄妹都不和玩的時候,董嬤嬤說,外頭危險,那不如就做隻烏嘍,千年的王八萬年的,不問世事也好。可本沒有烏那麽堅的殼子。就像一隻蝸牛,膽怯地探出頭去看外麵的世界,花漸迷人眼,可還沒看清什麽就被人碾碎了,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清辭垂目,角努力揚起一角,那笑裏卻滿是苦。“原來都是假的。公子接近我、對我好,不是因為你當我是朋友,而是因為了我的書,還誆騙我再給你做一本。我真傻,這麽容易就被人騙了。”
“紀清辭,我對你……”他哽咽了一下,“後來沒有半分假的。”
真的還是假的,本不知道。或許大哥哥說的才是對的,一個男子接近一個子,如果不是想娶,就是另有所圖的。心裏是想知道的,是不是這個人,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真心待、當是朋友,曾經擁有的那些溫暖,是不是全是假的?
“那你,會娶我嗎?”忽然問。
他知道並不是在要求他做什麽,不是要求他兌現什麽從沒說出口的承諾,隻是想要一份確認,確認他所有的心意都沒摻過假。但這兩件事纏在一起,是沒有辦法用“會”或者“不會”去回應的。
“會嗎?”又輕輕問了一遍,明明知道答案了,可還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對不起,我不能……”
不是不會,是不能。他可以為不娶別人,可這一輩子,永遠也不能娶。
清辭從來不知道心痛起來是這樣的覺,好像要不過氣了。又淒然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不管怎樣,謝謝你對我的好,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大哥哥說的沒錯,是我奢了,我這樣的出,原就不會真心有人要跟我做朋友。我在奢什麽呢?”
轉回到房裏,他送給的東西都用匣子裝好了,抱還給他。
“你的扇麵,我怕是不能寫了……這是我前幾日試著寫的,就當給過你了……書上說,水月非真,鏡花是假,浮生如寄——我現在懂那個意思了。真的很,可都不是真的,再都是假的,看過就好。”
“東西都還給你,清辭和世子,從此,兩不相欠。”
並不怎樣激烈的聲氣,甚至可謂,隻是落在人耳裏卻更人痛徹心扉。眼淚靜靜地從眼眶裏掉出來,再沒看他,後退了兩步,決然地轉過,然後關上了門。
韓昭怔怔地捧著那些東西,若是從前誰敢退回他送出去的東,他一定直接把東西扔了砸爛。可現在,他舍不得。若什麽都沒有,那麽他們的那些日子要怎麽算?
沒人知道蕭蓉同紀言蹊在聽鬆草堂裏到底說了什麽,但蕭蓉卻是不再鬧了。韓昭沒有騎馬,同蕭蓉一起坐在馬車裏。他回來的時候,蕭蓉已經醒了,隻是躺著,一言不發。
韓昭打開匣子,最上麵放著一把扇子。他打開扇子,一麵寫的是“涼月雲開”,另一麵寫的是“古鬆風在”。
“涼月雲開自遠,古鬆風在韻難休。男兒但得功名立,縱是深恩亦易酬。”
臭小妞,是想諷刺他是沒有建功立業的紈絝子弟嗎?可惜,深恩負盡。
他看得眼熱,慢慢合上了扇子。匣子裏全是他送出去的東西,漿洗幹淨的衫、簪子、一袋子錢……原來,真的兩不相欠了啊。
等到車行了好遠,韓昭才聽見蕭蓉喃喃道:“那裏原來不聽鬆草堂。”
因為蹊樓才有鬆,所以到了夜裏,遠著他,不是沒有回應的,他在聽著拂過的風。
韓昭靠在馬車壁上,看蕭蓉又流下了眼淚,他從來沒見過母親這般脆弱的模樣。他也不想再指責了,忽然有些理解。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他的心再不獨屬於自己,除非忘了幹淨。
可怎樣才能忘了呢?無疾而終的初,終究逃不過“造化之陶,莫不有終期”。
韓昭的心空的,好像丟了什麽很要的東西。書院渺渺的晨鍾聲傳來,那聲音仿佛也迷了路,在空曠的山穀裏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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