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來早,宮人們也都早早換了春裝。
王芣不忿太後偏袒蕭蓉,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也隔三差五地把清辭到端景宮,名為講書,實則為蕭焎能有機會同見麵。
這日蕭焎下學,來端景宮請安,清辭正在旁為王芣講書。王芣聽得昏昏睡,見蕭焎來了,手裏拿著給蕭嫣做的風箏。心頭一,“難得天氣好,你們帶著阿嫣去放風箏吧,本宮也要過去看看太後。”
清辭今日不當值,沒穿的,一家常的淡青襦,蕭焎隻覺眉目間添了一溫婉。清辭同田叔呆得久了,很懂得如何同聾啞之人相。蕭嫣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十分乖巧,清辭又會哄人卻不諂,便也肯好好待。
到了空曠之,蕭嫣拿著線軸,蕭焎和清辭著舉著風箏,放了幾回都沒放上去,最後清辭到了蕭嫣後,就著的高握住的手,帶著一邊退著一邊教放線。那風箏轉了幾圈看著又要落地,轉瞬間一下就飛上了天。蕭嫣驚喜地笑了起來。
王芣路過,遠遠看到三人,也忍不住停了肩輿。柳樹芽,青草新發,那一對嬉笑著的小兒,便如這春日春風一般賞心悅目。
王芣幽幽一歎,對著邊的紫玉道:“你瞧,那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吧。瞧著他們在一啊,本宮這心都是的。”
紫玉笑道:“是呢!真真一對璧人。殿下這樣喜歡紀掌籍,那不如求了太後把掌籍賜給殿下。正妃是王三姑娘的,做側妃總還能夠。”
王芣出神地看著他們卻沒說話。是問過蕭焎的。
有一日王薇進宮,聽聞蕭焎在文祿閣,便直接找了過去。看到蕭焎同清辭在一,王薇哪裏肯忍,上去就要打紀清辭耳,蕭焎擋住了。他一維護,反而更王薇心氣難平。發作不了人,那就發作東西,當場就把紀清辭抄的書全給撕了……
這個侄像,年輕人拈酸吃醋是趣,無傷大雅,聽說後也就笑笑沒當回事。蕭焎晚上請安時,隨口提了那麽一句,“你若真喜歡那孩,就不該在薇兒麵前護太過。往後你開衙建府,薇兒是正牌王妃,總要給幾分麵子。”
蕭焎卻是憋紅了臉,半晌才說,“兒臣不想娶紀掌籍。”
“怎麽,你不喜歡?母妃還以為……”
蕭焎卻是目一凜,臉都變了,“王薇是怎樣的脾氣母妃不會不知。清辭進宮是為了書,不是為了什麽人。是兒臣誌同道合的好友,誌不在此,兒臣也不想耽誤。也請母妃不要再費什麽心思!”
那樣的兒子,很陌生。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清辭回了慶禧宮,正遇到丹珠從寢宮裏出來,遠遠衝清辭招手,“這時候才回來,吃過了沒有?”
“還沒呢。”
“那正好,太後今兒賞了鹿,一起去吃鹿鍋子去。”
這些當值的宮,差使各有不同,難以湊齊了同時吃,便在值房裏弄了鍋子,誰下值了都能吃上口熱菜。宮裏伺候人的,都要幹淨利落,上不能有味兒,味重的東西不能吃。好在清辭也是吃慣了素的,倒沒覺得怎樣難熬,反而是跟著大家吃了些葷食,個頭也拔高了不。
兩人手挽著手去了值房,這會兒裏頭已經有兩三個下值的宮人了。寶珊、秋卉、東翠都是慶禧宮裏的老人了,見著倆忙招呼們進來,讓了兩個位子出來,擺上碗筷。
寶珊馬上就二十一了,家裏人給定了親事,過了端午就出去嫁人了。繡工最好,手腳也麻利。因年喪了母,如今一應嫁品都是自己張羅,有時候孩子們也幫著繡一些。這會兒出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閑來無事便打打絡子,給未來的夫君做鞋子。
雖說都是老宮人,畢竟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孩子,見寶珊認真做針線的樣子,秋卉打趣,“咱們寶珊姐姐真真是慶禧宮頭一號的賢妻良母。回頭姑爺穿了姐姐的鞋,那定然要健步如飛青雲直上呢!”
清辭用完了飯,坐到了寶珊旁邊幫配線。沒學過這些,隻見寶珊一雙巧手,那鞋底針腳匝匝,不歎不已。
秋卉吞了口鹿,舒服地“啊”了一聲,“咱們今天可真是沾了世子的啦。”
清辭聽到“世子”兩個字,心頭就是一跳,抿了抿,最後沒忍住,問:“是衛國公世子?”
“對啊!今天汝南又傳了捷報來,世子的狼兵又打了勝仗。現在那邊都世子‘狼王’了。太後一高興,就賞了咱們好些東西呢!”
東翠道:“世子那長相和狼可搭不上邊。”
丹珠也加其中,“也不是長得像狼就被狼王。我聽說是咱們世子因為模樣生得太好,索打仗的時候就戴上一副野狼的麵,更能震懾敵人,這樣才被人狼王的。”
清辭聽得迷,想象不出來在戰場上浴殺敵的韓昭會是什麽樣的。戴著嚇人的麵?他板起臉的時候就夠瘮人了,還要什麽麵……
丹珠又道:“打了勝仗是大周之幸,就是公主心疼壞了,汝南那邊蟲蟻毒得很,世子可遭了不罪……”
清辭心裏裝了事,夜裏忽沒了睡意。早早起了去了文祿閣翻醫書,抄了份方子便去了司藥司找相的要了幾味藥,又按醫書上記的法子炮製了藥,這幾日連書也不抄了,跟著寶珊學做香囊。
寶珊問要繡什麽花樣子,也沒什麽主意。自然不能繡鴛鴦戲水,想了想就說繡祥雲吧。
學得很是用心,但實在不擅長這些,勉強算繡得平整,就這樣手指頭也不知道了多回,終於是做了個勉強能看的香囊。
韓昭有時候會要書,蕭蓉每回都說那裏沒有,便托著清辭替抄一本。這回抄完了書,裝匣的時候把香囊也放了進去。可過了一會兒,又把香囊拿了出來。他會嫌棄吧?會不會笑它是個醜八怪?糾結了半天,最後一咬牙,還是把那香囊塞到了書底下。
待蕭蓉宮時,清辭將書匣子給,蕭蓉打開隨手一翻就看到了香囊。“呀”了一聲,拿了香囊端詳了起來,“這是什麽?是你自己做的?是送給元華的?”
清辭被這一串問題問得兩頰都燙了,“不、不是……是,用來驅蟲辟邪的。”
蕭蓉見那又又窘的神,直覺好笑,佯做恍然地“哦”了一聲,“是怕汝南的蟲咬書的,對吧?都說你書,沒想到心疼到這份上。”
心裏卻老懷甚,有人就該這樣嘛,你送送我,我送送你,不拘什麽東西,都是心意。你來我往的,分就是這樣攢出來的。
清辭這時候舌頭都打了結,不敢說是給韓昭用的,怕被打趣,隻得含含糊糊將錯就錯,眼看蕭蓉歡天喜地地攜著匣子走了。
這書匣子六百裏急遞送到了韓昭的書案上。
“什麽東西?”
平寧托著腮喜笑開,“回禮啊。”
“回禮?”
“對啊,紀姑娘及笄禮,您不是送了一箱子死兔子皮嗎,這是紀姑娘的回禮。”
會送他東西?
韓昭將信將疑地打開匣子,裏頭兩本兵書,底下竟然還有個小香囊。
“這誰的?”
平寧咧得更開了,笑得促狹,“爺,您是問送誰的,還是問誰送的?”
韓昭瞪了他一眼,目裏全是不耐煩。
平寧不敢再惹他,說:“送信的說,公主帶話說,是紀姑娘連熬了好幾日,一針一線、不眠不休地給您做的。嘖嘖,那手指頭都快穿了。方子也是古書上抄的,說是戴著能驅蟲辟邪、延年益壽、強健、養蓄銳、滋壯。”
韓昭角撇了一下,“看這麽難看的繡花也知道是繡的。又不會這些東西,學什麽繡花?”聽到那一串藥效,更是麵一寒,全是不屑。“這都什麽七八糟的東西?當是江湖騙子賣十全大補丸?不是說把書抄完了出宮麽,耽誤這麽多日子,不知道抄多本。”
而且,他是需要壯的人嘛?真是要氣死人了!
平寧腹誹,還好紀清辭不在眼前,不然被他一頓好嗆,一準兒要氣哭了。平寧癟癟,手去抓那香囊,“爺要是瞧不上,那賞給奴才得了。奴才真是被汝南的蟲子給咬慘了。您不稀罕,奴才稀罕!”
韓昭一偏子躲過了他,“這幾天玉樹、臨風你喂了沒有,怎麽瘦了一圈?還擱這兒幹什麽呢,快喂飯去!”說著卻是立刻把香囊係在了腰帶上。
帳外有兵士高聲道:“將軍,宴會開始了,小侯爺請您過去呢。”
因在此地剿匪初見效,當初不逃出去的百姓又都陸續回來了,漸有了些安居樂業之勢。今日是汝南當地人的兒節,這一日未婚的子們都會心裝扮,向心儀的男子送上香囊。若男子接了,便能就姻緣,因此是個頂重要的日子。
韓昭到時,校場中央已經燃起一堆篝火,架子上烤著的野豬也發出了人的香氣。眾軍士東一群、西一幫地坐著喝酒吃,有一對青年男在篝火前載歌載舞,歡笑聲不絕於耳。
韓昭尋到晏璟,在他邊坐下。如今他也沒那麽多講究,拿了旁邊的酒壇子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目向篝火。
晏璟乜了他一眼,覺得他今日有點不一樣,又瞇著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韓昭過了半天才注意到他審視的目,不解地問:“怎麽?”
晏璟收了目,喝了口酒,笑著道:“瞧著你是‘人逢喜事神爽’,這回朝廷發了嘉獎下來,給你記了一大軍功。”
韓昭不以為意地往後靠了靠,聲音淡然,“這可真算不上喜事。”
晏璟原來是個隻會縱樂的公子哥,真到自己開始扛起家仇國恨,才知道從前都荒廢了。很多事他隻能看到表麵,而底裏的一層,往往都是韓昭指點給他,他才能看到其中的深意和微妙。
就比如如今這朝局。六部九卿、地方要員大都是王黨,即便不是王黨,也多有依附。王守屹在朝中深耕多年,勢力盤錯節。雖然沒有不臣之心,卻也牢牢地把持著朝政,其黨羽各謀私利,大周如今也是千瘡百孔。為了王黨的穩定長久,無論是北境總督居德茂還是這裏的周於泰,都會拖著戰事。當然,朝廷拿不出軍餉確實也是實。
晏璟一心隻想報仇,韓昭到汝南本意是逃避糾纏解不清的,但真到這裏反而是激起了,真真想著為了社稷蒼生拚一拚。他養著的這一營狼兵,用的是太後從前的賞賜,還賣了京中的宅子。
蕭蓉惱他把娶親的老本揮霍了,接濟過兩回,說什麽都不肯再給錢給他填這個窟窿。還是紀清辭的信裏提起,有一本西洋人的遊記提到過,汝南山中婦人有一種特別的織布方法,織出來的布堅韌豔麗,在西洋很歡迎,且價格不菲。韓昭同晏璟一起進山,果真發現有不農婦會織這種織錦。兩人一合計,派了人專職采買生原料給農婦織布。又同西洋客商接洽簽了訂單,現在倒是可以以織養兵了。
年輕的郎們此時也多了起來,人群裏不時發出大笑,有時候還有“接了、接了”的起哄聲。
韓昭心莫名也好了起來,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那篝火前的子隨著輕快的音樂聲擺著靈活的腰肢,他喝著喝著忽然想起了那時在水中起舞的人……
一個軍士接下了一位郎的香囊,有人在眾人的哄笑聲裏手牽著手,正要去到無人打擾花前月下談說。旁邊一人拿起手裏的遞過去,“裏寶,先快快吃了這隻羊腰子再去,別回頭沒了力氣給咱們狼兵抹黑。”
那裏寶的也不扭,“咱還需要這個?”說著攔腰將那郎輕鬆抱起,引得眾人哄笑。
韓昭的手無意間上了腰間的香囊,錦緞,像在潤的上……
他耳濡目染,早習慣了軍士們的葷話,一向也不以為意的,可此時忽然有一熱氣隨著酒意直往麵上衝。
人開了懵懂,一些東西必須有所依附,那些無形的東西百轉千回都了的樣子,在暗無天日雙手捧住了他。他從前如何自大地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他可以控製很多事,但那種不可告人的念是不控製的。既想抑著它,心底卻舍不得掐滅它,某些時候甚至縱著它,放它出來息,放任它長大。
他也漸漸明白,何以蕭蓉這樣抗拒韓伯信。一個人心裏住了人,旁人是無論如何都再難進去了。
他強穩了穩心神,垂目看了眼香囊。壯……他可不信紀清辭會給他弄什麽壯藥,懂什麽是壯?可又一想,及笄了,是可以許嫁的大姑娘了,說不定懂了?應該不會吧,傻乎乎的,逮誰都哥哥。對了,小火哥哥……蕭蓉說同蕭焎走得很近,似乎已經在皇貴妃那裏過了明路。
想到這裏,杯裏的酒也酸了,牙也酸了。嫁給蕭焎有什麽好,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麽被王薇磋磨。他給尋的婆家不好嗎,非要往火坑裏跳!
臭小妞,你最好清醒一點。
可現在,不清醒的人似乎是他。韓昭又倒了杯酒,手邊這壇酒快見底了。
忽然周圍的聲音靜了下去,連晏璟都不說話了。韓昭一抬頭,發現眼前站著幾個穿著當地服裝的,當中的那一個手裏著一隻香囊。
幾個人笑著推推搡搡,最後一個大膽的往前站了一步,抬手那幾個笑不停的孩子安靜,然後領著頭開始唱山歌。
“山裏香花不怕遮,山裏好酒配好歌。阿妹翠眉不用描,阿妹青春好。阿妹左手握著刀,阿妹右手抱甜包,問哥你想要哪個?你要妹早開口,哪能妹子先喊哥……”
另外幾個孩子一同做著和聲,這歌聲裏,中間那孩走近了幾步到韓昭麵前,大大方方地把香囊往前一遞,“元華哥哥,這是我繡的香囊,送給你。”
韓昭先怔了一下,然後裏的酒“噗”的一下全噴了,還把自己給嗆得咳個不停。
眼前的孩子正是晏璟的妹妹,晏瑛。
那時為保名節,晏瑛同侯夫人、丫頭一起投了汝江。但沒死,還是落了歹人的手裏。韓昭巡山時無意中發現了,把人帶回來後,晏瑛也是大病一場。那會兒都怕尋短見,日日看著。誰知道醒過來後,不哭不鬧,努力吃飯吃藥。說,我沒做錯事,要死也不該我死,我不求死。為了,兩個從小陪著長大的丫頭都送了命,這條命得留著給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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