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冷風嗚咽盤旋。

南遷的鳥兒群群地離開了，夜間明顯安靜了許多，沒有鳥鳴、沒有蛙聲，隻有穿廊走巷的風聲，還有遙遠地方傳來的，約的喧囂聲。

姬無鹽也沒想到，本來自己隻是上街避一避沈歆，逛一圈，吃個晚飯就晃悠回去的事，半道遇到了薑氏被拉著去寧國公府用晚飯，正吃著呢，本來說是不回來用膳的寧修遠就急匆匆地回來了——說是府上下人傳的話，才從宮裏頭趕慢趕趕回來的。

於是，很顯然，這晚膳用完了也不可能立刻起離開，又陪著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喝了一杯茶，門房進來通傳，說是姬家的馬車等在門口了，來接姬無鹽的。

姬無鹽正借此機會起告辭，卻被老夫人攔了，問邊嬤嬤，“阿遠那小子去哪裏了？難得回來用個晚膳，怎的吃完又不見人影了？無鹽還在，這小子倒是溜得快……”

韓嬤嬤憨笑，“這不，方才老爺那邊的人來喚去書房了，大概是有朝堂上的事，走前還代，說是很快就回來的。”

老夫人這才麵笑意，吩咐門房，“你去門口說一聲，就說這姬姑娘難得來一趟，我還有許多話要同說呢，請車夫先行回府，稍後寧三爺會親自送姬姑娘回去的……還有，態度好些，客氣些，人家辛辛苦苦跑這一趟。”

門房頷首應是，退下了。

姬無鹽便又坐下了，大抵又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寧修遠才從國公爺的書房裏過來，國公夫人這才放人離開。

彼時夜深濃，路上行人稀，隻遠遠的似有酒肆喧嘩之聲，襯地馬車裏愈發溫馨安靜。寧修遠遞過韓嬤嬤準備好的手爐，笑意了然，“躲著沈姑娘呢……出門怎地不帶著子秋？瞧著愈發的瘦了。這下尖得都能人了，往後瞧著誰不眼，直接衝上去，用下了便是。”

這話甚是戲謔。

姬無鹽沒好氣地拍開對方過來作的手，嗔嗬斥，“要也是先你！”

“自然是我，你便是要拿這下去旁人，我也是不允的。”寧修遠好脾氣地笑著，挪了屁坐到姬無鹽邊，才低聲問著，“秦太醫今日去找父親了，了底……說陛下大抵是熬不過這個冬季了。他原是要勸著父親找個陣營站一站，若是站準了，也能有個從龍之功。父親為此還發了不小的火，覺得秦太醫估錯了他的品與人格，對他而言這是一種侮辱……秦太醫卻覺得父親迂腐不化。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國公府如今已至鼎盛之勢，再落個從龍之功下來，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這功勞不要也罷。”姬無鹽捧著暖手爐，低眉分析，“聽說秦太醫和國公爺甚篤，他是關心則，國公爺大抵也就是氣惱老友出主意誤會了自己品罷，無妨，下回見麵又是一道喝茶飲酒談天說地的分了。外祖母也有幾個老姊妹，時不時地得置一下氣，跟孩子似的。”

上了年紀的人，難免會有些返璞歸真、返老還的心，有時候比稚還要稚幾分，哄哄便也好了。

隻是……姬無鹽了暖手小爐，輕聲喃喃，“熬不過這個冬天……如今已經冬，若是快些，大抵還有兩月時間。我托你送去許四娘那邊的藥，可送了？”

寧修遠掖了掖姬無鹽上的毯子，才點頭應道，“送過去了。秦太醫也提到了，說兩月時間已是樂觀，況若是再糟糕些，可能也就一個月了……我和父親尋思著，這個消息怕是瞞不住，陛下若召陳老進宮，東宮和平府大概都會百般阻攔，咱們不如順水推舟……若能避開這差事自是極好，便是不能，也能求個全而退。”說完，眸微閃，目落於膝頭。

姬無鹽沉默頷首，半晌，輕聲道了句“好”，斟酌片刻到底是沒有告訴寧修遠全而退的法子大抵是沒有了……並非有意瞞，隻是若這個時候告訴寧修遠，依著他的脾，那顆剛剛送進大理寺還未被許四娘吃下去的藥，恐怕今夜就會被搶出來。

兩人都有些反常的沉默，隻是心虛，眼神躲閃間，卻又恰好互相疏忽了對方的反常。

寧修遠又掖了掖毯子，才側目打量對方，的確是瘦了些，眼底還有些約的青紫，難免讓人心疼。本就短暫的相聚裏便不願再提起過於沉重的話題，寧修遠含笑問道，“方才同母親聊什麽了，聊這麽久？”

“沒聊什麽，原就是等你出來，寧姨大抵是擔心你忙這樣疏忽了我我會惱你，想要開導勸我來著。”姬無鹽捧著手爐笑，笑意溫又慈悲，“我說我無妨的，起初還不信，後來見我像是真的不在意才說起了尤靈犀……寧姨其實真的喜歡尤靈犀的，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尤靈犀將自己關在家裏一段時日了，也是有些念著的。聽說寧姨還遞了帖子請過府來用膳，被拒了。如今滿城風雨的，都是陳家輝已經不能人道的傳聞，可皇室卻始終不曾接婚約，心高氣傲的小郡主突然被人當眾扣下了一頂‘活寡婦’的帽子，自是不住。”

“你們不是不對付？”寧修遠見唏噓喟歎，提醒道，“如今這外頭可還有許多人揣測，陳家輝的消息便是你刻意走的，畢竟，這人也是你打的……”

“針對於我，我自是不喜。這些人還真是不了解我，我這人，不記仇，有仇當場就報了。尤靈犀數次針對，次次沒撈著好，我若還有芥，半夜闖一闖尤家，直接將人揍一頓，這氣也就出了……若是還沒出，就再揍一頓。”姬無鹽扯了扯角，靠著馬車車壁看著對麵被風開的車簾，看著車窗之外暗的圍牆，輕聲喃喃，“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卻也自知大抵算是半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