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不疾不徐一路碾過，馬蹄“噠噠”有序，晚風開車簾，若此刻神明從雲端俯瞰，定能看到明眸皓齒的小姑娘，一臉慈悲釋然笑著的樣子，一邊說著“自覺並非一個好人、卻又覺得自己算是半個好人”的樣子。溫，漂亮，像一朵緩緩綻開的鮮花，開在最的時刻。

隻坐在姬無鹽旁的寧修遠卻知道，小姑娘不止溫、不止漂亮，這張皮囊之下的真容，堪稱華麗。

寧修遠牽著對方一隻手擱在掌心暖著，含笑問，“這半個好人又是何解？”小姑娘最華麗的地方啊，還是那份並不自知的良善，明明是這巨大泥淖之中唯一一朵的清蓮，卻仍然覺得自己並非一個好人。

指尖被溫熱的掌心包圍，這樣的溫度和暖手爐子的溫度不同，更、更熨帖、更令人眷，瞳孔之中都染了幾分暖意。

眉眼微垂，看著對方節骨分明的指尖，角微抿，“我並非一個好人，信奉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那些個以德報怨的事我做不來……若是以德報怨，那又何以報德？但我縱然惱怒、心下膈應，大抵也就是揍一頓、出出氣，最多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般下作手段……卻是如何都使不出來，是以也算半個好人。”

心高氣傲的小郡主，一夜之間聲名盡毀，便是比殺了都讓難些。

小郡主的驕傲被碾地碎，就像是一個人的脊椎骨，被活生生地了出來，當著自己的麵被折斷、敲碎，最後眾人每人吹一口氣……那截骨頭連齏都不曾剩下分毫。

何其殘忍、狠辣、毒，直擊命門。

都說打人不打臉，東宮這次是真的將小郡主那名為“驕傲與自尊”的骨頭出碾碎了，而皇室拒不解除婚約的舉，就像是一把直接捅進尤家心髒的匕首。

若非如此，饒是姬無鹽三寸不爛之舌，也不可能那麽容易就說服尤封的。

姬無鹽唏噓輕歎，自是無言，隻神鬱鬱之間，心思明明白白擱在了臉上。寧修遠輕輕拍了拍姬無鹽的手，馬車緩緩停下，車夫在外輕聲喚道，“三爺，姬姑娘，姬家到了。”

姬無鹽起走，隻是了手，沒出來，反而被寧修遠輕輕一拽，整個人跌坐了回去，半邊子倚進對方懷裏，姿勢曖昧。

車外守著車夫，姬無鹽有所顧忌，不敢鬧出太大的靜，說話聲也得低低的，說是嗬斥，倒似嗔，“到了，我該回去了。”說完，又了手，仍然沒出來。

“這路著實短了些，老馬也是個沒眼力見的，跑那麽快作甚……”寧修遠開始不講道理了，一手攥著對方的指尖，一手攬著半邊子，耳鬢廝磨，“我的寧寧啊，明明是最好最好的好姑娘，溫、漂亮、勇敢、無畏，怎麽就覺得自己不算好人呢？這話就算是你自己說的，我也聽不得，可曉得？”

那麽重要的藥，不管是在皇宮裏還是江湖上都會引起雨腥風的藥，說給就給了……明明非親非故，看似是因為沈歆的閨中分，可寧修遠卻也知道，小姑娘這是覺得虧欠呢，自始至終都覺得對沈歆和許四娘有所虧欠，許四娘為上鳶驗了，為了那句“太子妃至死都是子之”招來各方試探暗殺，為此，始終覺得虧欠。

明明，跟沒有關係。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的，姬無鹽了脖子，低低應了聲“好”。

聲音很低，寧修遠不滿意，退一寸，他便進兩寸，頗有幾分耍賴行徑，“嗯？寧寧說什麽？我聽不清……”

明明最該被心疼的小姑娘，偏偏總去心疼別人、周全他人，許四娘病了，把藥給許四娘，皇帝那邊沒了藥，擔心地眼底都青紫，卻仍隻對自己說“無妨”，說是有陳老在……可真的會讓陳老去蹚這趟渾水嗎？不會的。

無法保證全而退的局，不會將任何人牽扯進去。

小姑娘低低應著，“好，我知道了，我就是個好人。”聲音還是低，擔心車裏曖昧的一幕被並不相的車夫知道，一邊哄著寧修遠，一邊紅著臉手忙腳地推開對方愈發欺近的子。

寧修遠喜歡欺負，喜歡看滿臉緋紅方寸大的樣子，喜歡看散了一清冷理智的模樣，隻有這個時候，小姑娘才像是一個真正的、簡單的、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隻要這樣就夠了，不需要將許多人、許多事扛在肩上，隻需要學會依賴他就行了。

寧修遠笑著拍拍姬無鹽的腦袋，又將人拉到懷裏抱了抱，才替整了整有些淩的頭發，將人放下馬車了。

“做賊心虛”的小丫頭逃也似地跑了，門房還未行禮，就已經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門口，寧修遠支著下頜撐在車窗口，看著姬家門口小廝麵麵相覷的樣子，不由得搖頭失笑。

車夫老馬在外彎腰問道，“三爺，可是要回府了？”

寧修遠又看了眼朱漆大門下的兩盞紅燈籠，臉上笑意漸漸散去，收回目坐回車裏，應了聲，“嗯。回吧。”聲音，涼薄到讓人心驚。

馬車緩緩離開，姬家的大門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之，寧修遠彎腰從座位下的暗格裏取出一個檀木小匣子，銅製鎖扣輕輕一撥，哢噠一聲就打開了，出裏頭一顆藥丸——黑乎乎的藥丸，其貌不揚的，也許擱在藥鋪裏都不會引起太大關注。

誰又能知道，這顆黑乎乎的藥，出自神醫陳崧之手——本該經由寧修遠轉給許四娘的神藥。

事實上，這顆藥……他既沒有給許四娘，也沒有給皇帝的打算。許四娘那邊他找秦太醫開了張方子，讓人熬了藥送了過去，許四娘若能吃好自是極好的，若是不能……他目微閃，傳說中治百病的藥，也不能保證治得好疫病，對吧？

舉世無雙的良藥，不該被用在這裏。

所以說，相比之下，他才是那個壞人，他家的小姑娘啊，當真至純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