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更闌，好風如水。

“阿翁啊！”

一聲悲慟的哭喊劃破朱玉樓，驚起了西林苑一片犬吠狼嚎。

樂者失魂喪膽，個個跪伏在地抖如篩糠，一時悲聲四起，“大王大王啊！大王”

那人神閑意定，悠哉哉劍鞘，“奏曲哀樂，送阿翁一程，盡盡心罷。”

他的聲音不高，卻在這悲戚戚的哭喊聲里人不敢有半分的忽視。

羌王死了又怎樣，在蘭臺就得聽大公子的。

上位者的威嚴在此刻彰顯得淋漓盡致，樂者不敢再哭，忙不迭地起了來，拾起胡笳鼓樂繼續奏起。

哀樂聲聲，悲痛沉悶，那北羌的郡主哭得捶頓足，愈發不能自抑。

門外的人還在問，“虎賁軍就在府外，陸大人問公子，是殺還是留？”

殺，是殺誰？

留，又是留誰？

無他，自然是小羌王。

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阿拉珠聞言盡失，撲過來死死抱住那人的彎，一臉致的妝容早就被眼淚沖得四開五裂，渾的玉石鈴鐺猛地幾晃，撞出駭心目的聲響。

睜大了一雙杏眸，什麼份面，在此時此刻全都拋之于腦后了。

是了，與命相比，份算什麼，面又算什麼？

若份還算有用，那面這東西簡直不值一提。

“阿翁已死！羌人只認羌王，表哥若再殺了阿父，薊城大營的十萬兵馬一定會殺出來的！”

阿拉珠到底是個聰明人吶！

眼前的人鐵石心腸，若對尚有幾分憐惜，或許還能一番惻之心，偏偏對一的分也無，再怎麼告哀乞憐亦是徒勞無用。

因而即便此時正歷經著天摧地塌，阿拉珠亦能立刻分析利害，為自己的父親爭得活命的機會，亦為自己的將來拼死一搏。

人吶，活著就是要搏一搏，博了才有轉機，不博便要折戟沉沙，一敗涂地，不博便連一分的勝算也無。

那人聞言頗為贊同，眸中甚至是見的嘉許，“阿拉珠，你有羌人有的玲瓏心。”

這樣的玲瓏心用在宮闈宅斗里實在可惜。

不，不，不。

阿拉珠看似活在宮闈宅里，實則是北羌放在蘭臺最好的棋子。

這顆棋子能在最兇險的時候扭轉乾坤，改天換地。

你瞧，譬如此時，這顆棋子便道，“阿父不過是個無用草包，活著對燕國也不會有半分的危害！表哥便看在姨母和母親的份上，留著阿父，留著阿父給表哥打仗吧！表哥！”

小七慨然。

生在極北之地的老羌王果然心思狠辣，兵符雖重，但他馴養的兵馬卻只服從羌王一人。

羌王與軍權一，兵馬在，羌王便在，便能保住羌王的頭顱命。

再退一步想，諸國爭霸已有百年之久，弱地小國早都亡的亡了，滅的滅了

，能留到今日與魏燕楚三國并存的，又豈是等閑之輩？

可惜公子許瞻太強，小羌王又是個不爭氣的，老羌王心余力絀，到底付扶不起這盤木朽株。

蘭臺的公子俯睨著跪在地上的人，澹然笑道，“說到草包，我倒想起來一個人，先前的魏昭平王便是個草包，你可聽過他的大名？”

魏昭平王，真是封存久遠的記憶呀！

小七記得魏昭平王正是在安邑被舅舅沈復與大表哥起兵推翻的，就在那一夜，大表哥曾給過一枚云紋玉環。

玉環呀，玉環，小七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嘆，與大表哥之間，好似也是一個環，一個永遠也斷不開的閉環。

好似不管經過什麼，歷過什麼，總像一個環一般，最終還是要合到一起去。

小七向阿拉珠，阿拉珠是如此重要的棋子，自然對諸國的形勢了如指掌，因此怎麼會沒有聽過呢？

你瞧，神戚戚，答了一句救命的話，“阿父不如魏昭平。”

這般要強的人，要親口承認自己的父親不如一個被推翻死的敗國之君，想必心里亦是很難罷？

但到底還是那句話，與家命相比，份面一文不值。

那人聽了稱心，故此笑道，“那便留著吧，丹藥供著，好吃好喝地養著。”

是了，留個傀儡，全當是個兵符罷了，并沒什麼不好。料理掉小羌王之前，公子許瞻必有法子奪來北羌的兵權。

他這般妙算神機的人，定有最妙的法子。

門外候著的人當即領命而去。

有了那人的話，阿拉珠繃的子頓然一松，不正整理袍儀容，朝那人深深地跪拜下去，“拜謝大公子。”

那人不說什麼，轉便要走了，小七忙起跟上，這夜的朱玉樓早就待夠了。

又見那人步子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過時，居高臨下地俯睨著地上的人，“我極不喜歡這打扮，亦極不喜歡那泥塑的神像。”

阿拉珠恍然失神，眼眶紅著，頃刻又迸出了淚來，“表哥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阿拉珠罷？”

那人不曾答話。

不說，便是什麼都說了。

不答，便是什麼都答了。

戚戚然的胡笳猶自奏著，其聲嗚嗚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阿拉珠失聲問道，“難道就連一刻也不曾喜歡過嗎？”

小七恍恍然出神，眸朝尚且匍匐在地的羌地人去，想起數日前曾在雪里凍僵倒下的沈淑人，這兩位蘭臺的夫人竟無一人過得快心遂意。

們還都十分的年輕，將來又該怎麼辦呢？

無人知道，只知因果循環，善惡有報。

種了善因，便有善果。

種了惡因，便食惡果。

唯此而已。

小七正沉在自己的思緒里，忽地子一空，竟被那人打橫抱了起來。

那雙手臂結實有力，正抱著大踏步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