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麼，小七并不記得，不記得卻也不愿拿謊話誆他，是故只是垂著眼簾，再不去答他的話。

那人還問，“在你心里，謝玉是比大表哥還重要的人嗎？”

急于終結掉這個話題，于是胡言語起來，“是。”

人還是方才的人，袍還是方才的袍，青鼎爐也還是方才的青鼎爐，但也不知怎麼，這未央臺已不似方才那麼燥熱，甚至涼下來許多。

上一涼，被洇的襯便也開始涼了起來。

那人恍然起，眼底悲涼浮漫，“小七，你大抵還不知道，這世間只有一個謝玉。”

小七懵懵然抬頭他，不知他的話里究竟含著什麼深意。

一樣的不知謝玉是誰。

也一樣的不知這世上究竟有幾個謝玉。

一個，或者兩個，與魏人姚小七又有什麼關系呢？

人各有志，只想回家。

那人看起來十分落寞，平平靜靜的面孔之下暗流涌，那里頭不知掩藏了多的不平吶。

但他既起了，便也有了地方落腳。

那長案燙人似的，使片刻也不愿再多待，急忙忙退后一步，與那人離得遠遠的。

那人只是怔怔地立著出神，那漸弱的燭在他臉上搖曳不定，就在此時，就在當下，他又在想些什麼呢？

他不說，也不去問，生怕那人再生出什麼新的餿主意，因而倉皇逃到室，將木紗門掩得的。

單薄的脊背就抵在木紗門上，與那人頎長的影合在一起，他的廓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呢？的影子被那人覆得嚴嚴實實的，好似合二為一，從來也不曾分開過，但到底是這一道門將兩人隔了開來。

什麼從來也不曾分開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念頭。

忽聽木紗門后的人兀然一嘆，“小七，你總會想起來的。”

也許是罷。

也許總有一日什麼都能想起來，但誠如大表哥所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想，忘記了是好事，忘記了便是并不愿想起。

那人還說，“我等你。”

他又似恢復了尋常的模樣，生怕再嚇著一般，慢聲細語地與說話。

小七輕聲道，“想起來了，就能回家了，公子不要等我。”

他自己便有夫人，不是非小七不可。若是實在不喜那兩個夫人，薊城還有數不清的人。他若了納姬妾的念頭，那些人必蜂擁而來，破蘭臺的高門。

要等心里的人，因而也不愿公子白白地等。

木紗門

后的人輕嘆一聲，“若想起來了，仍舊要走，你便走。”

小七心里稍稍一安，輕舒了一口氣，既是如此，那盟約仍然有效，便也仍然有得談。

轉將木紗門推開一條，鉆出個腦袋來，“公子，我們再談一談。”

那人大抵未料到又冒了出來，那黯淡的眸兀自一亮，頓然恢復了幾分彩，他的聲音亦是十分溫和的，“好，談什麼？”

小七推開木紗門，起跑去推開了那人的柜子，鬼鬼祟祟地翻出來自己的那卷盟約，而后回到長案旁跪坐下來，“公子坐。”

哦，那人霸道慣了，從來只有旁人聽他的，哪兒有他聽旁人的。

你瞧，那人竟十分聽話，果真依言落座，還好奇地說了一句，“你藏在我的柜子里。”

小七沒有抬頭，自顧自在案上鋪開竹簡，“下次我會換一個地方。”

繼而把竹簡推到他面前，一板一眼地說道，“既是盟約，便要再補上一句，公子可認？”

那人不曾生惱，和和氣氣的，“要補什麼？”

小七正襟危坐，清泠泠的聲音似敲冰戛玉，“公子非禮，便是背盟。”

就補上這一句，看他以后還敢不敢造次胡來。

那人定定地來，神十分復雜。

看什麼看，看什麼看。

談判就是要博弈，被那登徒子白白地占了一頓便宜，怎麼還不能提出條件來嗎？

得提，得理直氣壯地提。

理直氣壯了，那人自然在氣勢上就矮了三分，這就聲勢奪人。

小七掰開他的手，將狼毫塞進他的掌心，氣膽壯地催促起來，“公子寫。”

那人素日都痛痛快快的，就連上一回談判亦是一分的猶豫也無，哪知眼下卻不肯了，一把將狼毫丟回案上，悶悶地說什麼，“我不寫！”

不寫就是不應，不應可不行。

小七撿起狼毫，又去掰他的手。

那人力道真大呀，他把拳頭攥得的，小七掰得骨節發白，吃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怎麼掰都掰不開。

偏不信這個邪，今夜這盟約補也得補，不補也得補，過了這迎頭痛擊的好機會，以后再談可就難了。

往前傾，那人微微后仰。

堂堂一國大公子，竟連區區八個字都不敢寫，若魏人與羌人知道，那可夠丟人了。

敵疲我打，敵逃我追，那人往后躲避，小七乘勝追擊。

眼看著要將那青銅般的長指掰開，那人倏然仰倒，小七子半懸，無支撐，竟生生地摔進了那人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