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日潑進了鎏金花木窗里，未央臺地板遍鋪的銀紋氈毯在日下泛著好看的澤。這室暖融融的，沒有一丁點兒的涼。

樓外咣咣鏘鏘，不知是在干什麼。

遠砰砰哐哐，好似在破土工。

那人還在木紗門外等著，長玉立，如蘭臺那修直的木蘭，不急不躁，亦不催促。

大大的寶藍酢漿草結束得腰盈盈一握，繡著銀紋的寬大領口愈發顯得頸間如銀碗盛雪，暗緋的袍擺在雙微微堆著，寬大的袍袖是蘭臺的主人才有的。

是，為便于勞作，婢子與寺人的袍袖皆是半窄的。

那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的烏發仍舊被灼得躁，暗緋的長帛帶將長發簡單束起，是沒有什麼釵飾的，好似從來也沒有似沈淑人與阿拉珠一樣簪金戴玉，將頭頂得滿滿當當。

小七知道那人的意思，知道他到底想干什麼。

木紗門推開，那人正在等。

他的目就像適才潑在氈毯上的金黃，溫溫潤潤的，閃著水蒙蒙的澤。

他笑著說，“小七，一年了。”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小七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因而問，“什麼一年？”

那人只是笑，笑的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便只是怔怔地仰頭瞧他。

才收服了北羌的王者，看起來卻并沒有多歡喜。

那人幾不可察地嘆，“距你初蘭臺，整整一年了。”

這一聲嘆，卻聽了個清楚。也不知怎麼，這一聲嘆，嘆得心頭一酸。

原來在蘭臺竟有一年了。

但那人笑，便也笑，“我不記得這一年有過什麼事，問旁人，旁人也都不說。”

不說，便都是不好的事罷？

也許也有過幾樁好事，但必是壞事多于好事，不然，便不會一丁點兒的消息都不肯給。

br> 笑，那人也笑，那修長如玉的手自然而然地拉起了的荑，“你想知道，我全都告訴你。”

好呀，好呀，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總得鬧個清楚。

不愿意糊里糊涂的，糊里糊涂的便分不清到底是好人還是惡人。

昨夜鬼迷心竅地被他牽住回了未央臺，今朝呢？今朝亦是懵里懵懂跟著那人往外走去。

他的掌心寬大暖和，他的雙肩寬闊，腰卻是細的，他的袍擺在樓梯上出好看的花。

那人就好似有什麼魔力一般，的目就黏在他上，腦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想。

沒有去想這兩只手為何就握到了一，也沒有去想今日進宮到底會發生些什麼。

不必去想，有他在，大抵不會有什麼事。

日出扶桑，驚起鳥雀，旦出未央臺，已有了幾分春意。

那莽夫正立在廊下候著，一只貓頭自那人懷中探出。

有四五人正在院中咣咣咣叩石墾壤，七八人正抬著一株壯的桃樹往院中走來。

小七問，“他們要干什麼？”

那人笑，“要把蘭臺遍植山桃。”

山桃啊。

小七心頭一熱，山桃啊，最的便是山桃花。

只以為桃林才有，而今蘭臺竟也要遍植山桃了嗎？

那人沒有撒謊。

懵懵然隨他一步步往外走去，未央臺外七七八八的寺人皆在忙碌碌挖土刨坑，一株株的山桃樹俱是高大壯，也不知從何移來。

怔怔然出神著，兀然手上

微微一，聽見那人溫聲道，“至遲四月，便能開滿蘭臺了。”

是吶，至遲四月，四月的蘭臺必將山桃夭夭，灼灼其華。

那人還問，“小七，你可歡喜？”

歡喜呀，怎麼不歡喜。

但春四月，也許已經走了。

原想說，“盟約我好好地收著，公子不能反悔。”

但見那人難得歡喜，便也不忍去說。

想，他的歡喜大約遠勝于。

隨著那人往前走去，坍塌的廢墟已被清理得干干凈凈，有人正開挖基槽，筑基砌磉。

青瓦樓已然在重建了。

小七仰頭去，頭頂青天白日，冰消瓦解，與公子的袍是蘭臺最奪目的。

哦。

燕國的冬寒已經過去，薊城的春就要來了。

那人的王青蓋車多麼尊貴氣派吶，雄壯的駟馬在蘭臺的高門之外安然打著響鼻，金支秀華,庶旄翠旌，四角的赤金鈴鐺在風中叮咚作響。

猶出著神，忽地腰間一，上兀自一輕，那人已將攔腰往車上抱去。

小七撲騰著低聲道，“公子總不守禮！”

可恨昨夜到底不曾把守禮寫進盟約里，竟他愈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可恨。

可恨。

實在可恨。

雙手似小錘一般砸著那人的膛，一雙腳四下踢，他又不是銅墻鐵壁，非把他踢個泥不可。

哪知那人笑了一聲，竟信手將丟進了車里。

竟然丟。

惱人。

惱人。

實在惱人。

那寬大的袍袖與曳地的

擺一，在車里翻打了個滾兒，好在下就是一層厚厚的氈毯，那人又并不怎麼用力，這才好端端的，不曾把一的骨頭摔散。

小七暗氣暗惱的，什麼人這是。

起坐穩了，不免朝車里四下打量。

你瞧，車寬闊，一座青銅方鼎小爐穩穩地嵌在短案之中，此時正熊熊燒著金炭，松枝的清香盈了滿車。

也不知何故，竟對這王青蓋車十分的悉，仿佛早已經乘坐過無數次似的。

那人眉眼溫和，“我從前常帶你進宮，就在這駕馬車里。”

他果真要把從前的事告訴了，好啊，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因而忍不住問，“進宮干什麼？”

“大多是家宴，但你總與我在一起。”

小七仔細聽著，忍不住往前一湊，見那人輕氈毯，低喃道，“就在這里”

就在這里干什麼，他說了一半，卻言又止，只是畔帶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好事。

問，“公子怎麼不說了？”

那人沒有補白方才的話，反倒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小年是你的生辰，你可還記得？”

自然，自然記得，每年這個時候，魏人都吃餅餌，與父親卻是要吃長壽面的，怎麼會不記得。

既來蘭臺一整年，那如今已有十七了，但卻好似已經許久不曾吃過長壽面了。

去歲的小年夜，又在哪里，又在干什麼呢？

約約好似與這王青蓋車有著什麼關系。

小七點頭催他，“公子說呀。”

但那人垂眸默了許久，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再開口時捧住了的臉頰，那雙水潤的眸看起來住了許多緒，話里也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嘆息。

他說，“小七，我永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