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那莽夫慘呼一聲，小七心頭一跳，驀地抬眸去，旦見裴孝廉捂住手臂往后踉蹌退去，而阿拉珠已攥著匕首朝廊下猛撲過來。

北地的孟極撲食獵想來亦是如此，迅猛，勁急，似風馳霆擊，咆哮如雷。

來勢洶洶，殺氣騰騰。

適才的悲慟一掃而空，那張蒼白的臉竟猙獰可怖，匕首揚起，就要扎進小七的心口。

小七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竟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就只是騰騰兀兀地跪坐那里。

只不過是瞥眼之間的事，廊下的賓客二人已疾沖過來。

北地的狼王與魏國的赤狐亦有著最快的速度，孟極怎是他們的對手。

小七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聽見那孟極慘一聲，被遠遠地摔了出去，繼而一聲膝頭砸地的聲音，沒有看清眼前的瞬息萬變，自己已被那魏國的赤狐護在了下。

髻上的釵金翅震，發出細碎好聽的聲響，那木香氣清晰可聞，比雪松香還要更近幾分，小七恍然睜眸，見自己正被賓客攬在懷里，險些倒在木廊。

北地的狼王輕掃了一眼，并不曾說什麼，只是立在前，負手著院中的孟極，凝眉斥了一聲，“死不悔改的東西！”

是了，此時的孟極在他眼里，已經如同牲畜死，是連個人都算不上了。

但若不是牽涉到國本社稷與大表哥，公子許瞻護，從來是不問皂白。

但從前的小七，不也有這樣的時候嗎？

從前在暴室，也連個人都算不上。

因而這孟極雖要殺，心里卻是兔死狐悲，傷其類。

那魏國的赤狐已放開了驚惶的貍奴，而孟極角溢，久久爬不起，兩個虎賁軍已將

牢牢地制在地，那俏的臉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被變了形。

孟極慘笑著，“殺了阿婭姐姐，早該抵命了！我只恨只恨那麼多的北羌武士都沒能殺死！”

小七恍然回過神來，莊王十六年九月下，離開蘭臺不足半月，卻被殺手追得四下奔逃。

殺的人有四五撥，旁的也許不確定，但如今細想，雪山谷的殺手卻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那匍匐馬上的殺手個個兒人高馬大，彪悍兇猛，一的黑罩著虎背熊腰，臉面蒙著，只出高高的顴骨和小小的眼睛來。

不正是北羌的武士嗎？

原來從那時起，阿拉珠便生了殺的心思。那麼便是從那時起，阿拉珠便查清了阿婭死亡的真相。

阿拉珠不出手便罷，但若出手，次次皆是置之死地，趕盡殺絕。

只聽得院外有老者呼天搶地地哭喊，“天要亡北羌啊！天要亡北羌啊！”

哦，是北羌的國師，他還被押在外頭不曾放走。

蘭臺的主人聲音冷肅，“還在等什麼！”

虎賁軍將阿拉珠遏在地上，醫匆匆上前，開了醫箱，打開瓷瓶，取了利刃，那短小尖利的砭鐮在霞下發出刺目的。

（青銅“砭鐮”是中國最早的青銅手刀，從裝飾形制看，至在戰國已經出現。做工細，刃口鋒利，形制像一把小的“戚”或平頭的“戈”

。三指拿，作方便，如同刀片）

阿拉珠慘然笑了起來，“公子心里只有一人，何曾看見過旁人的好？”

大抵是想不明白的，方才的殺意和嫉恨已經消逝了，雙眼迷離，再沒有一彩，口中喃喃念道，“都是外族，哪里就比我好了”

蘭臺的主人落落穆穆，神漠然，他不屑于去答一個將死之人的話。

他自己便是從死人堆里走出來的，他一路走來無不是刀尖，今日將死的不過是個敵人，對敵人有什麼好可憐的，也不必為一個敵人答疑解。

醫的砭鐮迫近，他的冷漠愈發令阿拉珠心寒，著木廊笑了一聲，用盡力氣，嘶啞著嗓音大聲地問，“大公子啊，你造了這麼多的殺孽，當真不怕報應到自己上嗎？你看那表兄妹二人才是真正的天作”

小七心中一涼。

阿拉珠這個人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吶，沒有一步路是白走的，也沒有一招是無所圖的。那砭鐮刺進心口之前，依然要把戰火引到木廊上來。

即要死去，旁人也休想好過。

但聞一聲慘，繼而又是“呃呃”的幾聲，阿拉珠的話沒有說完，醫的砭鐮已噗嗤一下刺進了的心口。

人的心到底有多啊，原以為那要一滴滴地淌下來，卻不料砭鐮一拔將出來，阿拉珠心口的竟四下噴濺。

濺滿了醫的手，濺上了虎賁軍的臉，把那素白的袍子登時洇染了個。

面灰白，目眥盡裂，被按在地上的四肢猛地搐起來，原本那麼鮮活尊貴的人，眼下竟似被活活剖

開的野，如此慘不忍睹。

小七腦中轟得一下，心頭驟然一停，似被人當頭一棒，本能地驚一聲，慌忙別開臉去，駭得閉上了眸子。

才停息不久的獵犬又開始吠起來，那“呃呃”的漸弱，在瓷瓶中的滴答聲卻分明清晰了起來，一滴一滴，滴得人頭皮發麻，滴得人心驚膽寒。

聽見那垂死的孟極兀自呢噥，“再再不來了不來了”

說的“不來”，是下輩子再不來燕國了罷？

不來燕國，不來薊城，也再不來蘭臺。

嫁這一場，又得到了什麼好呢，好似什麼都沒有得到過。

空有個蘭臺夫人的名頭，從未得到夫君的恩寵，沒有過一兒半，到如今，竟至國破家亡，門殫戶盡。

營營逐逐這一場，到底圖了什麼？

再回過頭來時，卻只看得見那暗緋的長袍在風中鼓。

他把庭中的腥遮擋得嚴嚴實實。

又聽幾聲低沉的嗚，這嗚聲好似就在近旁，有人低低驚呼起來，“啊！狼！狼！”

小七從那人后鉆出腦袋，循聲去。

阿拉珠癱在地，周地面全都是。一雙瞳孔大大睜著，再沒了一丁點兒的澤，的四肢不再搐，也再沒了一丁點兒的活氣。

那頭曾喚作小八的狼崽如今已有十幾寸長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溜了進來，此時正埋頭舐著一地的漬。

它舐著它主人的。

哦。

阿拉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