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想,公子讀史書兵法,博通經籍,學究天人,論道經邦這方面,是治大國如烹小鮮,怎會不知輕徭薄稅。
假使他不知,他的軍師謀士亦是了如指掌。
出自微末,又是外族,原不該干涉燕國國政。但即要說的,料定公子的智囊意想不到。
小七問他,“公子說,黃河的鯉魚是不是該比旁貴?”
那人道,“自然。”
自然,黃河的金鱗赤尾鯉魚寓意祥瑞,不管是鼎俎家、菜將軍,還是庖奴、廚下兒,也不管是蒸了燉了,還是燒了烤了,隨手一做便是質厚,細鮮,連半點泥腥氣都無。(鼎俎家與菜將軍是古時對大廚的尊稱,《茶馀客話》中寫道,“鼎俎家蒸玉面貍與烹黃雀,必先以涂之。”而庖奴、廚下兒是對庖人的貶稱)
記得莊王十五年除夕宴飲,為公子將軍們燉了魚湯,那人不過小飲了一口,細細回味一番朝座下眾將說道,“燕國的魚到底是差幾分意思。”
那是,燕國的魚怎敵得過黃河的鯉魚。
也難怪黃河邊的魏人總要唱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豈其食魚,必河之鯉。
那時候那猖狂莽夫還笑,“明年春,勞諸位將軍拿下大梁,日日向蘭臺進貢黃河鯉魚。”
座中諸將亦是喧笑不止,說什麼,“公子放心,末將等必拿下大梁,魏人再無一條鯉魚可吃。”
你瞧,一個個狂得沒邊兒,還不是都被的魚湯放倒了,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都十七年了,也沒見他們誰過黃河拿下了大梁不是。
哼。
黃河是云雷天塹,金湯地險,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奪下的。(云雷天塹,金湯地險,出自金朝鄧千江的《海·上蘭州守》)
想到此,小七心里滋滋的,心里滋滋的,愈發眉眼彎彎,好脾氣地問了起來,“公子說,蘭臺的鴨是不是也該比旁貴?”
那人仍道,“自然。”
自然,蘭臺是什麼地方,是燕國儲君所居之地,蘭臺的是金,鴨是金鴨,蛋自然也是金蛋,千金難買的好東西,旁可是吃不著的。
小七笑瞇瞇的,笑瞇瞇的,愈發仰首眉,“公子說,蘭臺的蠶繅出來的織出來的布是不是更該比旁貴?”
那人亦是舒眉眼的,溫和地問,“小七,你想說什麼?”
自然,蘭臺是什麼地方,蘭臺就是個小燕宮,蘭臺的蠶是玉蠶,蘭臺的是玉,蘭臺的布自然也是金縷玉,制出來的袍那必也是袞繡裳,蟬衫麟帶。這可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旁可是買不著的。
這東西呀,貴不貴的,看的不是東西本,看的是東西的產地。
就似人一樣,原本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一顆腦袋兩只眼睛兩條胳膊兩條,生在蓬門蓽戶的,就如豬狗草芥,生在鐘鼎之家的,那可是王孫貴戚,簪纓
世胄。
比不得比不得喲。
小七正道,“公子便把蘭臺的鯉魚鴨與布匹高價賣給薊城的貴戚權門和富商巨賈。”
那人笑,“哦?那你定個價。”
小七一板一眼地答他,“稀為貴,蘭臺的鯉魚鴨豈是大市能比,因而蘭臺特供,概不定價。第一個人若用一刀幣來買,后面的人便會用兩刀幣來買,越想結公子的人越會用更多的刀幣來買,公子信不信?”
那人不以為意,只是笑,“你當他們是傻子?”
你瞧,公子對自己的價行是渾然不知。
這難不倒小七,可不是無腦草包,從前跟在大表哥邊時通讀史書典籍,又表哥言傳教,大表哥于而言,如父如兄,亦師亦友。
聽著,是蒙師!蒙師!蒙師!
可不是旁人想的那樣孤陋淺。
小七目灼灼的,依舊侃侃說起,“我觀史書,知道從那些高門大戶手里要錢是比登天還難的,先前齊國有國君為了籌措糧草,向大戶借錢,聽說皮子都磨破了也借不出什麼錢來。但公子是什麼人,公子是燕國的主人,誰不想結公子?只要放出風聲,想要安立命的,妄圖鉆營取巧的,必都似鳧趨雀躍,趨之若鶩。”
心里想,燕國國強民富,才吞了宋羌,又平了魏國,與那齊國的敗國之君可大不一樣,將來一統天下的大抵唯有蘭臺公子一人而已。
那些世家大族都是些明絕頂的,自然知道要抱公子大,一旦并吞八荒,平治天下,必要建邦立國,分封土地,誰抱得誰分得多,焉能看不明白。
那人在高位,出生即是儲君,從來不愁吃喝,你瞧他也放不下這個臉面,此刻眉頭一挑,撇著個,那俊無儔的臉倒是活靈活現的,“這才幾個錢,不夠丟臉的。”
小七正說道,“公子不是為大興土木,是為籌集糧草,便留在史書上,亦不會損去半分清譽。”
認真凝視著那人的眸子,徐徐道來,“公子以為西林苑只有一百只鴨,幾十只嗎?鴨生蛋,蛋生鴨,如今是百只,夏天便能有數百上千了。鯉魚也是如此,公子以為只有百十條,但到四五月就開始生卵了,魚生了卵亦會有數百上千。桑樹也是如此,如今公子所見不過百株,因而我適才說要向公子借人借地,便是想在西林苑大辟良田,廣植桑樹,若公子應允,便有千株萬株,那便是千千萬萬的刀幣。”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仔細聽著,眼里也說不清到底充盈著多緒,但有一種看得分明。
公子眼里有,亦是興致。
他愿意聽,小七便繼續往下說去,“公子用這些刀幣向魏人購買兵馬糧草,魏人有了錢,小富即安,不思征戰,魏國的兵馬卻日復一日地了,不得不依附燕國,那魏燕之間至有二十幾年的太平。”
小七炯炯然那人,那人卻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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