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心頭驟然一跳，那斗笠青的模樣，是早就刻在的心頭里了呀。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是風中霜中，還是雪里雨里，都能一眼認出謝玉來。

一雙纖纖素手下意識地抓在窗棱，抓得骨節發白，那瓢潑的大雨向兜頭砸來，砸向手背，砸中腕間，砸了袍袖，砸了發髻，再從髻上沿著臉頰嘩啦啦地往下淌來。

忽而馬車又是一晃，那人手將拉了回來，“看什麼！”

這低斥聲被驟雨低了幾分，旋即又淹沒進了驂馬的嘶聲里。

隔著前頭車門，眼看著那服馬了傷就要倒下，趕車的人趕撤掉了韁繩脅驅，任由那服馬在一地的雨霧里蹣跚著倒了下去，這才將將穩住了王青蓋車。（四匹馬中，在兩旁的稱驂馬，中間駕車轅的是服馬。在《說文》的解釋是“驂，駕三馬也。”見于《齊風·載驅》“四驪濟濟，垂轡濔濔）

小七一顆心才算緩了片刻，卻聽一旁的人問，“什麼人？”

什麼人？

是不該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人，是不能說的人。

小七心中一片兵荒馬，那人的眸雖不曾正面看，卻覺得在那人跟前似赤，無遁形。

不敢說謊話，也不能說真話，還沒有盤算出如何答他，在這驚心魄的空當，耽擱一刻都會令人生出疑心來。

發了白的一張，話便已經出了口，“戴著斗笠，看不清楚。”

那人再沒有問下去，這一眨眼間的工夫，外頭已經打了起來。

刀劍相撞，金鐵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一聲聲的愈發令人心如麻。

忽聽車外的人高聲稟道，“公子，是我們要找的人！”

車里的人面一沉，自齒間一字一頓地溢出兩

個字來，“謝——玉——”

每道一字，都似有人用鼓槌猛擊的心口，幾乎要把的心口捶擊破。

眼看著青龍劍已一把抓在那人手中，繼而“砰”得一聲一腳將車門踹開，七月的疾風勁雨猛地往馬車之中灌來。

眼看著雨霧之中那斗笠青的人被圍在中央，刀來劍往，火花四濺，將那鋪天蓋地的雨珠一劈為二，與綻開的滴一同被斜斜地打了出去。

誰上都有，因而分不清究竟是誰傷，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小七愀然，不知該為誰憂。

謝玉單槍匹馬，就敢戰四五將軍。

你瞧那一城的海捕文書，其上的屋檐瓦當濺起一片白花花的水霧，水霧之后卻是一片烏黑之，那里是不是有人，若有，埋伏的到底又是誰的人？

是公子的虎賁，還是暗藏薊城的楚人？

煙霧迷蒙，看不清晰。

那八尺余的公子將將立在馬車前室，兩支小小的飛刀竟似有千鈞之勢，穿云破雨向那人撲來。（前室，即馬車車夫坐的位置）

銀閃，鏘然數聲，公子的青龍劍已將飛刀猛地擋了出去。

不等一口氣，又是兩支飛刀直重圍疾來。

馬車陡得又是一次跌宕，又一匹驂馬在雨里發出凄厲的嘶鳴，公子形一晃，就在這個空當，一支飛刀著他的右臂往車飛來，那人悶哼一聲，手上一松，青龍劍險

些落了地。

便見那人臂上中刀，殷紅的頃刻之間便滲了袍，又被雨水裹挾著往下淌去。

小七心里一駭，驚呼一聲，看見眼前的人倉啷一聲拔劍出鞘，繼而劍指長空，驟然喝道，“撲殺此獠！”

風雨如晦，鳴不已。

劍氣蓬涌，已是一的殺氣。

青的氣旋在周遭激，玄鐵利刃之上閃著凜冽的鋒芒，將細的雨珠全都飛濺了出去。

若能看見公子的神，公子的神必也是磨牙吮，十分冷峭的。

（風雨如晦，鳴不已，出自《詩經·鄭風·風雨》，意為風雨加昏天地，窗外鳴聲不息。其實下一句是，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便見公子的將軍們揮刀暴喝，“撲殺此獠！”

小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謝玉要殺公子，公子亦要殺謝玉。

兩個不曾謀過面的人，第一次相見便是你死我活。

小七知道，若在西林苑謝玉決議要殺，他便有無數機會可殺。他但要殺，就一定能殺，但他不曾殺。

若不是這滿城的搜捕，得他不得不殺，他大抵還是不會殺。

而在是日此時，謝玉執劍來殺公子，卻一次次被公子的護衛將軍擋了回去。

原本五人，已折了三個。

忽而齊刷刷自巷間奔出數不清的鐵甲虎賁，個個兒手持刀劍沖向了謝玉。

鐵騎突出，刀劍影。

殺氣騰騰，翻云卷雨。

黑云布，轟隆隆電閃雷鳴，幾乎要把這薊城塌摧毀，將這一整座城都劈開焚燼。

br> 完了。

完了。

要完了。

薊城都是公子的人吶。

謝玉不是神，一人怎敵得過這千軍萬馬。

以寡敵眾，腹背敵，又能撐到幾時呀？

恍惚記得從前曾問謝玉，“你的武功很高嗎？”

從前他說，“不高。”

“不高”算是多高，不知道，只知是比裴孝廉高。

眼見得謝玉被那一重重的刀劍合圍在中間，險些撲上去抱住公子的，就像從前請求沈晏初放過周延年一樣，險些去求他，“公子不要殺謝玉！”

小七不愿看見邊的人死，不管是誰。

但求了公子，便是承認了從前的謊話。

人啊，說了一句謊，就要一直說下去，直到這些謊話再也圓不下去。

圓不下去出破綻，繼而破綻百出，大抵是到了那個時候，才肯說出原本的真相。

的心如被尖利的爪不停地抓撓，抓得痕累累，撓得坐立不安。

若求了公子，到底要不要說真話，小七還來不及去想。

只知道再耽擱下去，謝玉當場就要被那圍一圈的刀尖扎刺猬，扎出一的窟窿來。

“殺！殺！殺！”

長劍如芒，于維巨卿，氣貫長虹。

薊城大道的虎賁軍倒下一撥，又涌上一撥。（出自明代馮夢龍《喻世明言》“于維巨卿，氣貫虹霓，義高云漢。”）

眼眶驀地一酸，小七當真撲了上去，也當真撲上去抱住了公子的，求他，“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