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疼啊。

不知挨了多鞭，也不知被潑了多涼水。

疼到發指，也不知到底是刺痛，灼痛，還是腫痛，只知道是砭骨之痛，痛了骨髓。

了髓又沿著骨經脈了五臟六腑，又從五臟六腑蔓延去了四肢百骸，了骨又發了麻，好似上每一寸的皮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掖庭的獄卒專為刑罰而生，他們在這做“掖庭”的地方，生殺予奪，恣意妄行。

鞭子一揮，就好似判落筆，在空中囂鳴，發出一聲聲駭人的聲響。

小七神思空空，面煞白，痛得無躲藏，只掙得腕間刑架上的鐐銬咣咣啷啷，悚然作響。

咬牙死撐著，咬得間都盈滿了腥氣，又濃又嗆，再從貝齒之間沿著干裂的角緩緩溢了出來。

疼得不住了就昏死過去，昏死過去又被一桶桶的涼水潑得醒來。

醒來，復又昏去。

昏去，復又醒來。

人就在昏去和醒來中來回顛倒，就似在鬼門關里外徘徊。

直到人在刑架上垂著，雖醒著卻已經半死不活的了。

那姓賈的宮人卻仍舊不滿意，慢騰騰地起了，拿腔拿調道，“掖庭的招數可不怎麼樣啊，不如讓咱家給藺大人一手，看看宮里頭是怎麼懲治那些犯了錯兒的犯的。藺大人說，怎麼樣啊？”

掖庭令的把柄此刻就握在這宮人手上，哪還能有不答應的，因而接著宮人的話茬，虛心請教著，“不知道宮里頭是怎麼個罰法？”

那姓賈的宮人笑道，“藺大人可聽過什麼是‘虎豹嬉春’？”

掖庭令道，“下鼠目，還請賈大人賜教。”

姓賈的宮人洋洋自得，慢條

斯理地解釋了起來，“什麼‘嬉春’？這可是專用來懲戒犯，才有了這樣的名頭。這‘虎豹嬉春’好啊，把犯剝了塞進麻袋里頭，再扔進去幾只貓和鼠兒。貓吃鼠兒，鼠兒怕貓，必在這麻袋里頭好生地嬉鬧一番。你想啊，貓鼠的爪牙多尖利啊，得把人抓撓什麼模樣？藺大人沒見過，不信等人沒了靜，咱們開麻袋看看，那可真是好一片春啊！”

單是聽著，就人骨發寒，陡地起出一層皮疙瘩了。

（虎豹嬉春源于殷商，紂王生兇殘，十分暴，認為人不同于男人，不應該用一般的懲罰，因而想到了這種集吃人與野撕扯于一的“創意”，以此來滿足自己的殺戮之心。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還特地起了“虎豹戲春”這種高雅而又充滿藝氣息的名稱，以掩飾其中的殘酷腥。）

先前就聽槿娘說，萬福宮便有一口井，那井里呀黑的，森森的，井底全都是死人。

可你想，那些宮人婢子一了宮門，這一輩子就得老死在里頭了。沒什麼能耐的，早早地就死了，但凡有點兒能耐的，就要一步步地往上爬，爬出一折磨人的好本事來。

掖庭令道，“都說掖庭就是薊城的閻羅殿，也都把本令看作是惡羅剎，這虎豹嬉春的手段，連本令聽了都甘拜下風啊。”

姓賈的宮人笑道，“宮里的手段多了去了，有機會與藺大人喝酒，再與藺大人慢慢道來。”

說著便朝左右揚聲吩咐起來，“貓不喜歡腥

氣，來呀，備下鹽桶，先給這犯洗個干凈，再給藺大人好好地看一看這撓人的春呀！”

立時就有人小跑著去備什麼鹽桶了，腳步聲，大抵還有人專門去尋貓和老鼠了。

底下的獄卒拿不定主意，因而小聲詢問著掖庭令的意思，“大人”

相護由來已久，貪酷吏亦是蛇鼠一窩，何苦還問什麼意思，自然是沒有不同意的。

不曾想掖庭令此刻竟站起了來，道了一聲，“賈大人，差不多了。”

姓賈的宮人一怔，緩緩轉過來，疑道，“什麼？”

掖庭令笑，“賈大人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好好的一個人兒，被打了這般模樣，竟一點兒也不心疼？”

姓賈的宮人哼道，“藺大人這便是開咱家的玩笑了，咱家一個閹人，還憐什麼香，惜什麼玉？咱家只知道聽命辦事，辦好了，辦得上頭滿意了，自有咱家的榮華富貴。咱家要人干什麼，人算什麼東西？”

掖庭令仍舊笑著，只不過低著聲，“不瞞賈大人，本令收了周將軍不錢帛。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要是人沒了，掖庭上下可就要換了。這人啊，眼見著也沒幾口氣了，差不多就得了。”

那姓賈的宮人臉一沉，聲音也冷了幾分，“咱家來的時候，貴人可代了，要往死里打，最好也要好好地吃上一番苦頭！這要是惹貴人不高興了，咱家擔待不起，掖庭就擔待得起了嗎？”

掖庭令笑了一聲，道，“人死不過頭點地，賈大人比藺某還狠啊！”

正說著話，底下人已經抬來了一口木桶，聽著一聲重響，有人回稟著，“

大人，鹽桶來了。”

那姓賈的宮人冷笑一聲，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這便朝人揮手命道，“來呀，還不把這犯放下來。這一的，貓兒可不喜歡，愈是不喜歡，抓得也愈發地厲害呢。”

小七早沒了一分力氣，全靠著雙腕上的鐐銬撐著子，此時腳踝腕間的鐐銬一開了鎖，整個人撲通一聲就從刑架上栽了下來。

全上下沒有一是不疼的，因而栽下來也并不覺得格外地疼了。

怎樣倒下的，就怎樣趴在那里，連蜷一下都不敢，蜷一下都是要渾撕扯地疼。冰涼涼的石磚上全都是這夜潑下的冷水，越發激得那單單薄薄的子止不住地驚著。

繼而又聽見貓驚鼠噪，用力掀起眸子循聲去瞧，就那貓在宮人提著的麻袋里抓著著蛄蛹著。

另有一人提著小些的布袋，里頭的老鼠逃著竄著，發出一連串兒的吱吱驚。

不敢再看下去，閉眸子在心里勸著自己，小七啊，不怕，不怕啊，就快了，就快了。

但若你能爬起來，真該尋個機會一頭撞死在這堅的鐵柵上啊。

你聽了大表哥的話，跟著自己的心走。

你也要像大表哥和謝玉囑咐你的一樣，“小七，不怕。”

人命不過一條，但你不要怕，不要怕這鹽桶，也不要怕那貓鼠。

完這份罪，就從這無邊無涯的苦海里解了。

小七想，這是好事啊！

那一臉邪佞狠戾的賈這便朝著鹽桶揚了揚下，尖細的嗓音里斥著十足十小人得志的模樣，“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