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抓心撓肺的滋味兒，原是這世間最不好的滋味兒啊。

是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是靜其姝，俟我于城隅。而不見，搔首踟躕兮？

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兮？

還是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是乘彼垝垣，以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兮？

還是士之耽兮，猶可說也。之耽兮，不可說也？

大抵是這樣的滋味兒罷？

小七不知道，但從香消玉減的章德公主上恍惚看見了這幾句民謠的模樣。

吱呀一聲刺耳的響，這宅子的大門開了一條兒，有人走了，也有人回來了，門栓一，繼而這道門又重新掩闔得的。

小七聽見謝玉在一旁喚，“小七，看啊！”

回過神來，抬袖抹了淚仰頭去，見北地有流星出文昌，赤氣沖天，紅遍邑，長寬皆有數十丈，猶如蛇龍游。詘折委曲，貫紫宮西，在斗西北子亥間。

其疾如風，其聲如雷，其如電。

發于天穹，焰照耀，之如火炎炎中天。

小七從也不曾見過，不怔然問道，“那是什麼啊？”

謝玉答，“赤犬。”

哦，赤犬。

心下恍然一悟，曾在《大荒西經》里見過這二字，書中寫道“金門之山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

謝玉還說，“赤犬一出，兵燹四起。”

是了，《大荒西經》說的就是金門山上有一種赤天犬，每每出現就意味著刀兵興起，戰將臨，因而是大兇之兆。

猶聽一旁的楚人暗自嘆道，“屬下曾通覽燕國史籍，似薊城這樣的地方，史上可從未有過赤犬啊！兵禍一起，燕國必要大，這是天助楚國啊！”

（據《漢書·天文志》記載，每當朝中發生大禍，都有天狗顯現。譬如漢文帝時周殷謀反，有“天狗下梁野”；漢景帝時七國之，亦有“天狗下，占為破軍殺將”；兵燹，即兵禍，出自宋代張存《重刊埤雅序》“歷世既久，悉毀于兵燹；間有編，多為世俗而藏之”）

燕國大，好，還是不好？

小七心神不定，不知所從。

蘭臺的宏圖霸業記得清清楚楚，私心里原也是盼著那人果真并吞天下，四海一家。

而如今

站在楚人之間，由楚人所救，楚人恩惠，因而道義便該大過私心，的道義不許再為燕人思量。

茫茫然好似失去了什麼，又聽謝玉道，“放出風聲，薊城赤狗墜地，是許氏君王失德，致使妖實人興，年前必有戎車雷，大軍覆境。”

赤映得謝玉神堅毅，他當機立斷，沒有一拖泥帶水。

那輕舉遠游似江南煙雨的劍客，亦是這般的才高識遠。

小七從也不知道，謝玉亦是一個有甲兵殺伐果斷的人吶。

是了是了，幾乎忘記了這一年魏楚聯盟那未起的一戰，眼前這南國的劍客就是楚軍的主將吶。

階下的楚人應了，“君侯此舉，必其民心，其軍心。”

謝玉又道，“狗皮鐵爪，扮作棖棖，于暗中取虎賁心肝，把薊城變一盤危局！”

（史料最早記載"棖棖"的是《南史·梁本紀》"都下訛言有棖棖，取人肝肺及，以飴天狗，百姓大懼，二旬而止"。棖棖即吃人的惡鬼，傳言是赤狗的使者爪牙）

虛緲的惡鬼也好，失了仁德的君王也罷，到底是虛實結合，真假難辨，必要使薊城人心惶惶，亦要使軍心大。

原也是被得走投無路了，就如公子要“撲殺此獠”，謝玉亦要置其于死地，“用燕國百姓殺燕國的君王，蘭臺自顧不暇，再趁出城。”

階下的楚人笑著抱拳應下，轉匆匆往外去了。

這赤下的老宅子里只余下了小七和謝玉，滿城的狗此起彼伏地吠著，這一夜過去，薊城還不知要變什麼模樣啊。

蘭臺好，和謝玉便不好。

蘭臺不好，心里亦十分不忍。

小七扶著門樘緩緩了下去，跪坐在地，雙手掩面，不敢高聲痛哭。

一旁的人也跪坐下來，扶住的雙肩，好一會兒才輕聲問，“小七，你為誰哭啊？為公主，還是為蘭臺？”

這世間唯有謝玉懂小七。他明白的心思，知道不曾開口的每一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此時因了公主哭，也為了蘭臺哭。

公主為往來

奔波，如今不知去往何。

而蘭臺的人呢，那蘭臺的人啊！

小七凝噎不能言，好一會兒才道，“謝玉，但求你”

但求你不要殺他。

可謝玉不殺公子，公子便殺謝玉，這終究是一個死局。

他們三人都深陷這個死局之中，非死一人不能破局。

的一顆心被撕扯過來，又被一把撕扯過去，被撕扯得五俱崩，被撕扯得七零八碎，直到碎了齏，再什麼可碎了。

悲慟地想著，原本這幾日就該大婚了啊！

這原本大婚的日子，卻是兵戎相見，你死我活，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哭得滿臉是淚，“謝玉，但求你不要殺他”

謝玉捧住的臉，長眉微微蹙著，那紅痣在這蹙起的長眉之中，好似日出青山，卻是一片抹不平化不開的濃愁，“我應了你不殺，便定然不殺，我不懼與他戰場相見。然如你所知，是蘭臺要殺我啊。”

他這個人就似松間明月，他的聲音亦如清泉石流，他的話從來不多，從來也只說最要的話。

哪怕他做的是殺人越貨的事，可他這樣的人，小七無法惱他怪他。

他此時說的話，小七一句也不能辯駁。

日看守著他，監視著他，嚇唬著他，一次次沒收了他的飛刀，威利，不許他打蘭臺的主意。

怪不得謝玉，因謝玉原本也是個守信的人吶，他原有無數機會，卻一次也不曾手。

小七悼心失圖，一酸楚無助之傳遍周，那種突如其來的絕卡在腔之間里，嚨亦似堵了一團棉花，說不出來的骨酸心。

這亦是抓心撓肺的滋味兒啊。

住自己悶得不上氣來的口，在紅中淚如珠落，“謝玉，我不想他死！”

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就在燕國都城，就在薊城這方天地里，彼此都用盡辦法引蛇出，妄圖打牢龍，斬草除。（打牢龍，意為安排圈套使強有力的對手中計）

這勢不兩立的兩個人，與皆是一重重的羈絆，任誰死了都是要了的命啊！

你聽啊，一聲尖厲的慘劃破夜空，“啊！啊——”

繼而是一連串的驚呼奔逃，“天狗來了！”

“棖棖吃人了！”

r> “救命啊！”

“快跑啊！”

“棖棖掏心了！”

“天狗吃人了！天狗掏心了——”

“快跑啊！”

“都關門！關門！”

人的銅鑼梆子瘋狂地敲，摔在地上的燈籠霍地一下把草垛燒起，躥起老高的火焰來。

薊城的狗全都朝天瘋狂狺吠，薊城的夜梟也全都駭出咕咕怪，就在這周遭的民宅里，可聽得見一聲聲咣當咣當牢門栓，又是一聲聲兵兵乓乓掩窗牖。

嬰孩被驚擾醒來，哭得撕心裂肺，有婦人著聲哄，“不哭不哭，好孩子不哭不哭了哦！好孩子，不哭不哭了”

又有漢子低低嚇唬著，“哭哭哭！再哭天狗來吃了你！”

嬰孩的哭聲嗷得比方才還要大上許多，怎麼哄都哄不好了。

街頭巷尾，已是人心惶惶。

夜巡的虎賁不敢戰，那戰靴鐵甲撞出混震耳的回響。

有人大喊著，“赤狗降臨，要有大災！薊城要完了！燕國要完了！”

是，薊城要大了，燕國也要大了。

楚國大澤君一句話，就能燕國都城翻了天。

伐國之道，以謀攻之，上也。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初時與蘭臺勢不兩立的人，到底是退了一步，“先出城，再與許瞻大張韃伐，于疆場一決高下。”

那便是不殺了。

同樣在高位，這便是大澤與蘭臺的不同了。

一人愿為退步，一人卻以為餌。

這便是謝玉了。

他還問，“小七，可好？”

好啊，怎麼不好。

蘭臺平平安安地活著，他們平平安安地出城，就是最好。

肇秋七月癸卯夜，赤氣起于西北，亙向東南，平明始滅。

而燕楚之戰，已經開始了。

（據《周禮》記載“人掌共牲，辨其。大祭祀，夜嘑旦以嘂百。”人這一職自古有之，其職責主要是養，外加打更報時，防火防盜，是更夫職業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