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氣，果然要比江南冷了許多，即便已經春，河流裡的冰大多已融化，但仍有許碎冰漂浮著，仍是覺得冷，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就算是平日裡不怎麼畏寒的人們也還穿著夾襖，不敢與老天爺較真。

天微明的時候，門枋上垂掛的大紅燈籠悠悠晃盪著，暈黃的燈在漸明的天中一點點微弱下去，散了朝的文武百們三三兩兩的低聲談著走出宮門。當中一道影，冇有穿服，一玄暗繡流雲紋的杭綢直裰，外邊兒不過罩了件鬥篷，在這微涼的晨風中徐步而出。不同於旁人的畏，他穿得這般單薄，似乎也冇有察覺到半點兒寒意一般，步履從容，神態安閒，本就因冇有穿服而顯得有兩分突兀，如今更是顯得尤為突出。

他冇有言語，倒是他邊上那人一路走著一路說著，他隻是禮貌地側頭聽著，不時點頭，或者低低應上一聲。到得出了宮門，那人住了步子，滿意地著他笑道，“耿都尉……哦！不！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該改稱呼耿指揮使了。不過，以我們兩家的，我就托大喚你一聲賢侄了。賢侄啊！你年輕有為，又有軍功在，按理能留在西北軍中自是最好，然而時不我與，你還不如順應天命。這五城兵馬司拱衛京畿，責任重大，非陛下親信之人，不可勝任。雖這指揮使不過是個正六品，比不得你先前的都尉之職，但賢侄是個聰明人，應是懂得衡量這箇中不可言明之。如此，我便先告辭了。”

“徐大人請。”拱手相送，漸明的天中，玄青年的麵容也一點點明朗起來，廓分明，長眉鬢，朗目矍鑠，鼻梁高，薄半抿，雖然似在笑著，但那眸卻很淡，竟是已經從年長偉岸男子的耿熙吾。

眼看著那著服的微胖影略顯笨拙地上了馬車，耿熙吾收回了手，站直子，邊本就寡淡的最後一笑容也在瞬間被儘數抹去。

“這姓徐的真他媽好意思啊，這是來邀功啊？敢爺你若當上了這狗屁指揮使，還得對他恩戴德了？”那是個材魁梧的漢子，一把濃的絡腮鬍幾乎將臉遮蓋了個大半，卻越發顯得那雙被怒火染紅的雙眼亮得出奇，他一邊狠狠瞪著馬車離去的方向，一邊朝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耿熙吾淡淡瞥他一眼，未置一詞，隻是揹負在後的兩隻手輾轉握在一，迎著晨曦，一雙眼，卻深邃恍若暗夜。

“爺，五姑孃的信。”又來了一個人，如果蘭溪在這裡的話，定然會驚訝到不敢置信，因為，居然又是一個耿長風，無論是長相，還是那冷漠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耿熙吾挑眉，將信接了過去，展開信箋，低頭看過。不一會兒，角便幾不可見地半彎起，絡腮鬍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卻是皺眉不滿道，“這五姑娘寫得是些什麼？前麵半句還好，字我都認得，但組合起來，我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至於後半句，得，這字都認不全了。你說這五姑娘，寫封信不能寫點兒能讓人看懂的麼？”

冷漠與沉默特質的人仍然如同木頭般杵著，連眼皮也冇上一下。心中卻已在萬馬奔騰，那是寫給你的嗎？如果寫給你的，自然會寫得淺白，隻要認字都能看懂。那是寫給爺的好嗎？你看不懂，爺也能看不懂嗎？

“早讓你平日裡多讀些書，你偏不聽。”耿熙吾的迴應是將信捲筒，狠敲上某人腦殼，奈何，那紙卷太薄太輕，某人骨頭太，皮更厚，連撓的覺都全無啊。耿熙吾很有兩分恨鐵不鋼，隻是轉念想起手中這封信，想起寫信的人，角便不由牽起，抬起頭來，晨剛好破雲而出，似乎也在頃刻間傾灑人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當中，剎那間的風華無雙。“走吧！長漠，老崔，今日天氣不錯，咱們許久冇有賽過馬了，不如比上一比？”

“好啊！誰怕誰啊？輸的請喝酒。”被喚作老崔的絡腮鬍子應得那一個爽快。

耿長風的雙胞兄長耿長漠卻悄悄斂起了眉梢，他家爺，這是唱得哪一齣？

第二日，靖國侯府四公子，如今正被兵部侍郎保舉接任五城兵馬司指揮的耿熙吾縱馬過鬨市，擾京城治安，危害百姓安全，還衝撞了安郡王府馬車中眷的訊息便傳遍了朝野。據說，安郡王怒極，為此還翻出沉在箱子底，灰都積了一層的朝服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上朝向皇上告狀去了。

開始兵部侍郎還辯解說是個誤會，誰知讓耿熙吾道歉，人家卻梗著脖子愣是不肯。今上先前看著自家堂叔哭得淒慘，尚且還能不置一詞，末了也是被這年輕人的犟脾氣給惹怒了，怒聲嗬斥了一番，順帶駁回了先前兵部侍郎的保舉，另點了賈皇後的侄子，在衛軍中供職的賈俊峰接任五城兵馬司指揮一職，而耿熙吾，因著之前擾京城治安和後一條殿前失儀，則被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三日，三日後，聽候置。眾人私下裡猜議道，若非耿熙吾剛好姓“耿”，就這後一條就夠他吃一壺的，也不會如同今日這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訊息傳回湖州時，已又過了幾日，而蘭溪聽罷，懸了數日的心，卻悄然落了地。看來，師兄還是很清醒的。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急流勇退也好，韜養晦也罷，都比被架在火上烤要來得聰明。

隻是，蘭溪的這口氣，卻冇有鬆上多久。不過兩日，寶貴便神惶急地上門來，說是陸詹突然病倒。蘭溪想起年前年後那場延綿一月有餘的風寒，仍覺心有餘悸，當下變了臉，一麵待秦媽媽、枕月幾個收拾東西，一邊趕去晴明居向三太太請準，待得得了準話，回了嫻雅苑，更是一刻也冇有多待，帶上收拾好的東西和秦媽媽、枕月、流煙幾個便匆匆出了府，往那三柳巷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