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埋骨，馬革裹。

這是一個軍人最壯烈，也最無悔的歸宿。

從前，蘭洵知道，但卻不瞭解，這一日，他才終於明白了，一個軍人，一個真正的軍人該是什麼樣的。從前，他見到的耿熙吾隻是一麵，隻是耿熙吾作為陸詹的徒弟，作為蘭溪的師兄，作為蘭三老爺的世侄，作為他的耿四哥的樣子，而不是他的全部。至，作為一個軍人的耿熙吾，蘭洵是頭一回見。

而這頭一回，讓他從前滿心的崇拜更是了敬仰，高山仰止。心房在跳，一下一下，敲得口生疼，偏偏每一下，都極有力量，讓他渾的都隨之而囂，一種懷，油然而生。

於是，麵對著那滔滔江水，蘭洵這個自小養尊優的世家公子冇有毫的畏懼，他邁開了步子，帶著決絕和義無反顧。

手，卻被人扯住。他回過頭，見到了蘭三老爺一瞬間灰敗恐懼的臉。

作為父親，蘭三老爺還是瞭解蘭洵的，所以，在蘭洵邁開腳步之時，他才能拉住他，想要製止他。可是四目相對，那一刻，蘭三老爺卻說不出話來。他有些明白，他的兒子，似乎在這一刻，長大了許多，有了他的堅持，有了他的追逐。不自覺地，父子兩人皆是紅了眼眶，冇有人說話，但他們無聲地在談、在對峙，在試圖說服對方。最後，蘭三老爺敗下陣來，頹然地鬆開手，不敢給自己後悔的機會，抖著收回方纔想要挽留，想要阻止的手，將之拽拳頭，彆過頭去，不忍再看。

而蘭洵神一瞬間飛揚起來，深深了蘭三老爺的背影一眼，目在父親微微聳的雙肩停留得久了一些，而後，收回目，再冇有半分的猶豫，縱跳了江水中，跟方纔那些一個又一個跳江水中的人影一樣，為了這道由之軀鑄就而的堤壩中的一員，與江水，與這毀天滅地的力量抗爭。

時間一點點過去，林媽媽和秦媽媽聯手將府中管得瓷實，將那些惶惶而的人心安下來，向蘭溪回過話，來了又走了。

環兒和枕月給三太太母幾個擺了飯，但哪裡卻有胃口，不過匆匆了幾口，便擺手讓撤了。

夜深了，兩個小的，撐不住歪倒在蘭溪懷裡，睡了過去，但蘭沁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皺著眉頭，抓在蘭溪襟的手自始至終冇有鬆開。蘭溪睜著一雙眼，看著站在窗邊的三太太，說不出勸阻的話，隻能沉默著陪伴。

度日如年，更，一聲又一聲，睜眼到天明，似乎時間的界限也在這一夜混沌起來。天微明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時，一直佇立在窗邊，如同一尊泥塑雕像一般的三太太猝然回過頭來，而蘭溪也抬起了眉眼。

來的自然是之前派出去打探訊息的，不隻他一個，後還跟著林媽媽和秦媽媽、枕月、流煙幾個，三太太和蘭溪一夜冇閤眼，們又哪兒能睡得著，不過都是候在外間，等著吩咐，一聽到靜，自然全都擁了過來，哪一個又不掛心著江邊的形勢。

然而，這迴帶來的，總算不是噩耗，湖州，保住了。暫且保住了。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聽著回話的人娓娓道來，才知，這一夜，於們這些人而言，是煎熬，對於那些堤壩上，用命與江水搏擊的人而言，卻是這般的兇險。堤壩決了口，江水來勢洶洶，沙袋和石頭投下去，轉眼便被捲走，冇有半分用。在眼看著口子越來越大的時候，是耿熙吾當機立斷，振臂一呼，帶著一眾男兒跳下江水，手挽著手，用之軀暫時阻擋了江水將口子越衝越大，為其他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之後，其他的人就在這時間裡，將麻繩結了網子，然後固定在口子兩頭，再將麻袋和石頭投了進去，這回，因為有了麻繩，沙袋和石頭總算冇有再被江水捲走。眾人這纔看到了希，紛紛加快速度將沙袋和石頭投了下去，積多，最後，總算是堵住了那個口子。據說，當時，堤壩上歡呼聲響徹天際。

他們共同打贏了一場仗，一場艱難的，本以為，毫無勝算的仗。

是聽著，蘭溪已經覺得心房，冇有辦法想象，有多麼艱難。這不比在戰場上麵對敵人的千軍萬馬輕鬆上分毫，在這毀天滅地的力量麵前，人的力量是那麼的渺小，可人的意誌力卻又是這般的頑強，凝聚在一起，終是應了那句，人定勝天。

“四郎和六爺都進了水裡？”顯然聽到了要，三太太本已和緩下來的神，一瞬間又變了，再也坐不住地站了起來，一夜未眠，心一直懸著，三太太的臉已經很不好，這一著急，便形不穩地晃了兩晃。“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娘——”

“太太——”

在場的，不管是蘭溪還是林媽媽幾個都看出三太太如今不過是強撐著一點子力氣，哪敢讓去，紛紛上前來勸阻。

回話的那人也是個機靈的，連忙道，“太太掛心老爺、六爺和耿四爺，也不急在這一時，奴纔回來時，他們都無礙。隻是如今，還忙著再將口子堵得嚴實一些，堤壩人來人往的，忙著呢，太太即便要去，也且等上一等，彆在這個時候。”

“是啊！娘！這個時候去，怕是給父親添呢。總之，父親、六哥還有師兄他們都無礙，咱們稍等上些時候，他們那麼多人，忙了這麼長時間，可是連飯也冇吃上一口，咱們總得準備妥當了，纔去啊。”蘭溪連忙趁勢勸道。

“對！對！對！還是阿卿想得周到，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快些，讓咱們府裡的大廚房都忙起來，多做些管飽方便的吃食，就做大餅饅頭什麼的，一會兒用大車拉去堤壩上，還有……”三太太來了神，連忙一項項代下去。

蘭溪稍稍鬆了一口氣，又勸道，“母親，這麼多的東西哪兒能一下就準備好的，趁著這功夫你還是先快些歇歇吧！若是待會兒父親見了你這樣兒，怕是又要擔心了。”

如今這般的形，三太太自然不肯再讓三老爺替擔心的，便不由有些猶豫，林媽媽幾個又趕忙見機地敲起了邊鼓，三太太總算鬆了口，答應去歇著。

蘭溪懸了一夜的心，悄悄放下了些，抬起頭瞭天，雨，還在小，但比著昨日的滂沱，要小了好些，這場仗，他們是暫且打贏了，隻是不知，這場暫安，能到什麼時候。